第5章 初战告捷

1981年4月，广州。

1

春风带着微微的湿意，吹拂着珠江两岸。李明阳站在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广交会）的展馆外，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西装，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广交会，也是他加入省机械进出口公司半年多来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记住，不要紧张。“赵工程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需要做好翻译工作，我来负责谈判。“

李明阳点点头：“赵工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走吧。“赵工程师迈步向前，李明阳紧随其后。

广交会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窗口，始于1957年，每年春秋两季在广州举办。在改革开放初期，它几乎是中国唯一系统对外展示产品、洽谈贸易的平台，被称为中国外贸的“晴雨表“和“风向标“。

展馆内人头攒动，各种语言此起彼伏。参展的中国企业按行业分区，省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展位在农业机械区，展示着各类拖拉机、播种机和收割机模型。

“明阳，这次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向东南亚客户推销新型水稻收割机，这是我们的拳头产品。“赵工程师指着展台上一台精致的模型说，“这款收割机专为水田设计，比传统机型轻便20%，效率提高30%，特别适合东南亚国家的地形和气候条件。“

李明阳认真地记下这些参数和卖点，准备随时应对外国客户的提问。

上午十点，展会正式开始。很快，各国采购商开始流动起来，李明阳和赵工程师迎来了第一批客人——一个泰国代表团。

“早上好，欢迎参观我们的展位。“李明阳用流利的英语打招呼，然后将赵工程师的产品介绍翻译给泰国客人。

泰国代表对收割机表现出浓厚兴趣，详细询问了技术参数、使用寿命和维修便利性。李明阳不仅准确传达了问题，还凭借自己这几个月的学习，补充了一些专业知识，令赵工程师暗暗点头。

“价格是多少？“泰国代表最终问道。

李明阳将问题转达给赵工程师。

“每台2600美元，50台起订，含基本配件。“赵工程师回答。

当李明阳将价格翻译出来后，泰国代表明显犹豫了。“价格比日本产品低，但比我们预期的还是高了些。我们预算是每台2400美元。“

李明阳刚想翻译，赵工程师却微微摇头，轻声说：“先不要急着回应，问问他们需要多少台，交货期望是什么时候。“

李明阳依言询问，得知泰国方面计划采购100台，希望在三个月内交货。

“告诉他们，我们可以考虑他们的价格要求，但交货期需要延长到四个月，而且需要预付30%货款。“赵工程师沉稳地说。

谈判继续进行，双方在价格、数量、交货期和付款方式上反复磋商。李明阳全程紧张而专注，不仅准确传达双方意思，还注意观察泰国代表的表情和反应，适时地向赵工程师提供建议。

“我感觉他们对交货期的要求比价格更迫切，也许我们可以在保持原价的情况下，承诺加快生产进度？“在一次短暂休息时，李明阳小声对赵工程师说。

赵工程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试试看。“

最终，双方达成了初步协议：泰国方面以每台2550美元的价格采购120台收割机，中方承诺在三个半月内分两批交货，泰方预付40%货款。

“合作愉快。“双方握手致意，约定下午进一步商讨合同细节。

送走泰国客户，赵工程师满意地对李明阳说：“不错，第一次参展就有斩获。不过，下午的合同谈判才是关键，刘主任会亲自过来。“

“刘主任要来？“李明阳有些紧张。刘建国是出口部的主任，为人严谨，对细节极为苛刻。

“是的，毕竟这是一笔大订单。你继续做好翻译工作就行。“赵工程师安慰道。

谁知，中午休息时，李明阳接到了公司的紧急电话：赵工程师的母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情况危急。赵工程师不得不立即赶回去，而刘主任也因为接待另一个重要客户，无法及时赶到广交会现场。

“怎么办？下午的合同谈判太重要了，不能取消。“赵工程师焦急地说。

李明阳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赵工，您快回去吧，下午的谈判我来处理。“

“你？“赵工程师惊讶地看着这个刚满23岁的年轻人，“这不是简单的翻译工作，要谈判合同细节，涉及技术条款、付款方式、违约责任等复杂问题。“

“我这半年来一直在学习这些内容，虽然经验不足，但基本知识掌握了。“李明阳坚定地说，“而且，我们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主要是细化条款而已。如果出现重大问题，我可以请示刘主任。“

赵工程师看着李明阳认真的表情，思考了片刻，最终点头同意：“好吧，我相信你。记住，合同模板在公文包里，关键条款我已经标注出来了。如有疑问，立即打电话给刘主任。“

“明白，赵工。您放心去处理家事吧，这里交给我。“

目送赵工程师匆忙离去，李明阳感到一阵压力袭来。他深知，这是一次重大的挑战，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处理好这笔订单，将极大地提升他在公司的地位；如果失败，可能会影响他的职业前景。

没有时间多想，李明阳立即返回展位，拿出赵工程师的公文包，仔细研读合同模板和标注。同时，他翻阅自己这半年来记录的笔记，复习相关知识点。

“来不及害怕，只能向前。“他默默给自己鼓劲。

2

下午两点，泰国代表准时到达。他们显然对见到一个年轻人而不是早上的赵工程师感到意外。

“赵先生呢？“泰国代表团的头儿阿南问道。

“赵工程师临时有家庭紧急情况，由我代表公司继续与各位洽谈。“李明阳镇定地回答，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李明阳，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商务代表。“

阿南接过名片，上下打量着李明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我们习惯与资深人士谈判，尤其是涉及这么大金额的合同。也许我们应该等赵先生回来，或者与你们的主管直接联系？“

李明阳感受到了对方的轻视，但他没有退缩：“阿南先生，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已经获得公司授权，可以全权代表处理此次合同谈判。如果您对我的资历有疑问，可以直接咨询我们的刘主任。“

他的坚定态度似乎起了作用，阿南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继续谈判：“好吧，让我们看看合同草案。“

李明阳松了口气，拿出准备好的合同草案，开始详细解释各项条款。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泰国方面对许多细节提出质疑，特别是关于质保期、备件供应和技术培训等方面。

“我们希望质保期延长到18个月，而不是标准的12个月。“阿南提出。

李明阳知道这超出了公司的常规政策，但他没有立即拒绝：“我理解您的需求，不过18个月的质保期意味着额外的成本和风险。也许我们可以寻找一个折中方案？“

经过一番讨论，双方同意将质保期定为15个月，但泰国方面需要派技术人员来中国接受为期两周的专业培训，以确保正确维护设备。

接下来的谈判更加艰难，涉及付款方式、交货细节和违约责任等敏感问题。李明阳始终保持冷静，灵活应对各种刁难和挑战。

当谈到付款方式时，阿南突然提出一个新要求：“鉴于我们是首次合作，我们希望采用'见单付款'而非信用证方式。“

这是一个重大变化，“见单付款“比信用证风险更高，公司通常不接受这种方式。李明阳意识到需要请示，但他不想在对方面前显得无能。

“这个问题比较重要，我需要短暂休息一下，您稍等。“李明阳礼貌地说，然后走到展馆角落，赶紧用展馆内的公用电话联系刘主任。

“什么？他们要改用见单付款？“电话那头的刘主任惊讶地问，“绝对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我们只接受信用证或预付全款。“

李明阳思考片刻，问道：“刘主任，如果他们坚持，是不是意味着订单要黄了？“

“如果他们坚持，那只能遗憾地放弃这笔订单。原则问题不能让步。“刘主任斩钉截铁地说。

“明白了，我会处理好。“李明阳挂断电话，心中已有计划。

返回谈判桌，李明阳直截了当地说：“经与领导沟通，我们无法接受见单付款方式，这是公司的基本原则。“他停顿了一下，看到阿南脸上的失望，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在信用证条款上做些调整，比如承兑期可以延长到30天，而且我们可以提供更详细的出货单据和检验证明，以确保货物质量。“

阿南与团队成员低声交流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同意：“好吧，我们接受信用证方式，但希望你们能够严格按照我们的技术要求生产。“

“这是当然的。“李明阳松了口气，谈判继续进行。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艰苦磋商，双方终于达成了全面协议，合同细节被一一确定下来。当李明阳将最终版本递给阿南签字时，他注意到泰国人脸上流露出的一丝敬意。

“李先生，不得不说，你的表现让我印象深刻。“阿南签完字，诚恳地说，“起初我以为你只是个翻译，没想到你对业务如此精通。“

李明阳谦虚地笑了笑：“谢谢您的肯定。我们公司重视每一位客户，希望这次合作只是一个开始。“

送走泰国代表团，李明阳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他立即拨通了刘主任的电话，汇报谈判结果。

“干得好！“刘主任听完详情，难掩兴奋，“没想到你能独立完成这样复杂的谈判。回来后立即向张经理汇报，这笔订单对我们部门的全年业绩很重要。“

挂断电话，李明阳环顾四周，广交会的展厅里依然人流如织，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国际贸易图景。此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成为这个大舞台上的一员，不再是局外人。

“这只是开始。“李明阳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3

广交会结束的第二天，李明阳被紧急召到公司会议室。会议室里坐满了公司高层，包括张文华经理、刘建国主任，还有几位他不太熟悉的部门负责人。

“李明阳，听说你独立完成了与泰国客户的合同谈判？“张经理开门见山地问。

“是的，张经理。因为赵工有急事，我......“

“我们都知道情况。“张经理打断他，“赵工已经向我详细汇报了。你处理得很好，特别是在付款方式上的坚持，体现了原则性。“

李明阳松了口气：“谢谢领导信任。“

“不过，“张经理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有个问题需要你解释。关于合同第七条的交货期，你为什么要将原定的三个半月改为'三个月内尽最大努力交货，最迟不超过三个半月'？“

李明阳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细节，但他并不慌张：“张经理，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谈判中，我发现泰国方面对交货期比价格更敏感，他们急需这批设备赶上当地的农忙季节。如果我们能提前交货，会极大地提升客户满意度，为未来合作打下基础。同时，我也向工厂确认过生产计划，如果适当调整，有可能提前完成。“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几位领导交换了眼神。

“你直接联系了工厂？“刘主任惊讶地问。

“是的，我在休息时给徐工打了电话，他说如果能优先排产，提前交货是有可能的。“李明阳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李明阳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越权了。

最终，张经理开口了：“李明阳，你的主动性值得肯定，但流程意识也很重要。下次类似情况，应该先请示主管。“他顿了顿，“不过，这次的结果是好的。泰国客户已经发来感谢信，对我们的专业态度表示赞赏，还表示希望扩大合作范围。“

李明阳如释重负：“我记住了，张经理。下次一定先请示。“

“好了，今天叫你来，除了肯定你的工作，还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张经理从文件夹中拿出一份文件，“香港有个贸易展览会，专门针对东南亚市场。公司决定派你和陈远一起去参展，主要推广我们的农业机械产品线。“

“去香港？“李明阳惊讶地看着张经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为期一周。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也是对你表现的肯定。“张经理补充道，“当然，主要负责人还是陈远，他经验更丰富。你主要负责协助和学习。“

“谢谢领导信任！我一定不辜负期望。“李明阳激动地说。

会议结束后，刘主任单独留下李明阳：“小李，不要被一次成功冲昏头脑。外贸工作复杂多变，这次你运气好，遇到的是相对友好的客户。以后会面对更多刁难和挑战，要时刻保持清醒和谨慎。“

“我明白，刘主任。“李明阳认真地点头。

“去香港前，好好准备。那里是国际贸易的重要窗口，与内地很不同。多观察，多学习，但不要被表面的繁华迷惑。“刘主任语重心长地说，“还有，注意安全，保管好公款和资料。“

“我一定谨记刘主任的教诲。“李明阳恭敬地说。

离开会议室，李明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香港，那个在中国人心中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将是他踏出国门的第一步。虽然香港当时仍在英国统治下，但对于从未出过广东的李明阳来说，这已经是一次难得的国际体验。

回到办公室，他立即开始查阅有关香港的资料，准备签证申请和其他必要文件。同时，他也不忘给家里写信，告知这个好消息。

晚上，李明阳独自来到珠江边散步，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思绪万千。短短半年多，他从一个懵懂的大学毕业生，成长为能够独立处理国际贸易业务的商务代表，即将踏上更广阔的舞台。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看似冒险的决定——放弃教师工作，投身改革开放的浪潮。

“明阳！等等我！“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明阳回头，看到陈远快步走来。

“听说我们要一起去香港？“陈远兴奋地说，“真是太棒了！“

李明阳笑着点头：“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出去见世面了。“

“这次香港之行很重要，对公司和我们个人都是。“陈远正色道，“我已经去过一次，那里与内地完全不同，是真正的资本主义社会，繁华得让人眼花缭乱。但也复杂，充满诱惑和陷阱。“

“我会小心的。“李明阳保证道。

“对了，听说你独立完成了泰国订单的谈判？厉害啊！“陈远露出佩服的表情，“我们这批新人中，就属你进步最快。“

李明阳谦虚地摇摇头：“运气好而已。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这次去香港，有个非官方的任务，我想提前告诉你。“陈远压低声音，“据说有几家国际农机巨头会参展，我们要想办法收集他们的产品资料和技术信息，做一些'市场调研'。“

李明阳立刻明白了陈远话中的含义——这是一次情报收集任务，了解国际先进技术和市场动态。

“明白了，我会配合你。“李明阳点点头。

“好，那我们后天一起准备材料，下周启程。“陈远拍了拍李明阳的肩膀，“准备好迎接新世界吧！“

看着陈远离去的背影，李明阳转身望向珠江对岸的灯火。在那些闪烁的灯光背后，是一个日新月异的世界，而他正一步步走向那个世界的中心。

4

五月初，李明阳和陈远抵达香港。从罗湖口岸出关的那一刻起，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便展现在他们面前。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人流如织——这是李明阳对香港的第一印象。站在九龙半岛的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双层巴士和各种豪华轿车，他仿佛置身于一部外国电影中。

“别发呆了，我们得赶去会展中心报到。“陈远催促道，他显然对香港的繁华已经见怪不怪。

两人搭乘出租车前往湾仔会展中心。一路上，李明阳透过车窗，贪婪地吸收着这座国际大都市的一切：整洁的街道，时尚的橱窗，形形色色的外国人，以及随处可见的英文标识。

“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李明阳忍不住问道。

陈远笑了笑：“是啊，繁华背后也有贫富差距和社会问题。不过，香港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把东西方文化融合得很好。“

抵达会展中心，两人迅速完成了报到手续，然后前往中国机械设备展区开始布置展位。展区负责人是中国机械进出口总公司的周经理，一位经验丰富的外贸老将。

“你们是GD省的代表？好，负责东南区那几个展台。“周经理简单交代了任务，“记住，这次展会的主题是'中国制造，走向世界'，我们要展示的不仅是产品，更是国家形象。“

李明阳和陈远点头称是，立即投入工作。他们的展位不大，主要展示小型农业机械，但位置不错，靠近主通道。

布置完展台已是傍晚，两人回到预订的宾馆休息。这是一家位于尖沙咀的经济型酒店，条件简朴但干净整洁。

“明天正式开展，记得穿正装，戴好工作证。“陈远叮嘱道，“香港的国际展会很规范，程序性强，不像国内那么随意。“

李明阳点点头，然后问出了憋了一天的问题：“陈远，我们有空余时间吗？我想去看看香港的其他地方。“

陈远笑了：“当然有。展会每天下午五点结束，晚上和早上都是自由时间。不过，不要单独行动，我们一起走。香港复杂，万一出事不好处理。“

“好的。“李明阳爽快地答应，心中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冒险。

第二天一早，两人穿戴整齐，提前到达展会现场。周经理对他们的准时表示满意，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展会正式开始。

来自世界各地的采购商和参观者很快涌入展馆。李明阳站在展台前，用流利的英语向过往客人介绍中国的农业机械产品。大多数客人只是礼貌性地听取介绍，拿走宣传册，并未表现出太大兴趣。

“别灰心，展会第一天通常都是这样，客人在观望。“陈远安慰道，“真正有意向的客户一般在第二、三天才会深入交流。“

正如陈远所说，上午过去，他们的展台前门可罗雀。午休时间，李明阳和陈远在展馆内的简餐区吃了些三明治和咖啡，然后趁机参观其他展位。

“看那边，日本的久保田农机展台。“陈远指着不远处一个人潮涌动的大型展位，“我们去看看。“

两人装作普通参观者，混入人群中。日本展台展示的农业机械明显比中国产品更精致、更先进，吸引了众多客商驻足询问。

李明阳仔细观察着日本产品的设计细节和技术参数，不时与陈远交换眼神。他们拿了几份产品手册，准备回去研究。

“他们的细节处理得太好了。“离开日本展台后，李明阳感叹道，“看那些接缝和涂装，精细得像艺术品。“

陈远点点头：“这就是差距。不过，我们的价格优势明显，适合发展中国家市场。走，再去看看美国展区。“

两人继续参观了美国、德国和韩国的农机展台，收集了大量资料和信息。李明阳惊讶地发现，西方发达国家的农业机械已经开始运用电子技术和自动化系统，远远超出了中国当前的技术水平。

“我们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比想象中更大。“回到自己展台的路上，李明阳低声对陈远说。

“是啊，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走出来看看。“陈远意味深长地说，“只有知道差距在哪里，才能有针对性地追赶。“

下午，情况出现了转机。一位自称来自印尼的华裔商人来到他们的展台，对小型水田耕整机表现出浓厚兴趣。

“我叫林志明，经营农机批发生意。“商人用流利的普通话介绍自己，“我注意到你们的产品价格很有竞争力，想了解更多细节。“

李明阳热情地接待了林先生，详细介绍了产品特点和技术参数。在交谈中，他发现林先生不仅精通农机业务，还对中国内地情况了如指掌。

“林先生似乎对中国很熟悉？“李明阳好奇地问。

林志明笑了笑：“我祖籍福建，经常回内地探亲和做生意。说实话，我很敬佩你们这些年轻人，投身改革开放的事业。“

谈话越来越投机，林先生最终表达了初步采购意向，约定第二天再详谈具体数量和价格。

“今天收获不小。“送走林先生后，陈远满意地说，“看来林先生是个实力客户，明天要好好准备。“

展会结束后，李明阳和陈远决定去尖沙咀的海滨长廊散步，顺便看看著名的维多利亚港夜景。

初夏的傍晚，海风习习，李明阳站在海滨长廊上，望着对岸香港岛耸立的摩天大楼，霓虹灯在暮色中渐次亮起，勾勒出一幅璀璨的城市轮廓。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画报上看到的香港夜景，如今亲眼所见，感慨万千。

“想什么呢？“陈远递给李明阳一瓶可乐，在他身旁坐下。

“我在想，香港和广州相距那么近，却像两个世界。“李明阳接过可乐，轻声说，“你看那些高楼，那些闪烁的广告牌，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外国人……我们什么时候能赶上他们？“

陈远沉思片刻：“肯定能赶上，但需要时间。你知道吗？邓小平同志去年视察深圳特区时说过，要大胆吸收和借鉴外国的先进管理经验。我相信，只要政策不变，再给中国十年二十年，我们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李明阳望着海对岸，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两人沿着海滨长廊漫步，不时停下来欣赏街头艺人的表演或观看过往的游轮。香港的夜晚充满活力和激情，到处是欢声笑语和音乐声。

“对了，关于明天的林先生，我有个想法。“走着走着，李明阳突然说道。

“什么想法？“

“我觉得林先生不止对我们的农机感兴趣，他可能对整个中国市场都有兴趣。如果我们能提供一揽子解决方案，包括产品、售后和市场拓展，也许能打动他。“

陈远有些惊讶：“你是说，超出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

“不完全是。我们可以作为主要供应商，但同时引荐其他优质国内厂家，充当桥梁。这样既扩大了交易规模，又能建立更深入的合作关系。“

陈远思考片刻，点头赞同：“有创意，值得一试。不过，需要请示公司和周经理。“

“那今晚回去就准备一个方案，明早请示。“李明阳兴奋地说。

晚上回到酒店，两人没有休息，而是熬夜制定了详细的提案，包括产品组合、价格策略和合作框架。李明阳还特意查阅了印尼市场的相关资料，以便更针对性地与林先生交流。

第二天一早，他们将方案呈交给周经理，得到了初步认可，但周经理提醒他们：不要超出授权范围，具体条款需要总公司审批。

上午十点，林志明如约而至，对李明阳提出的一揽子合作方案表现出极大兴趣。

“年轻人，思路很开阔啊！“林志明赞赏地拍了拍李明阳的肩膀，“你们愿意做引荐人，帮我联系其他中国厂家，这正是我需要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深入讨论，双方达成了初步协议：林志明将采购一批农机设备作为试点，如果销售顺利，将扩大合作范围，由李明阳他们帮助引荐其他中国产品供应商。

“合作愉快！“林志明与李明阳握手，然后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在香港办事处的地址和电话。展会结束后，欢迎你们来详谈。“

送走林志明，陈远兴奋地对李明阳说：“干得漂亮！这个单子如果谈成，可能是我们这次展会最大的收获。“

李明阳点点头，但心中还有疑虑：“林先生很热情，似乎对中国内地特别关注。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陈远笑了笑：“香港和内地的商人经常合作，尤其是这两年改革开放，很多香港商人都看好内地市场。别多想，专注把握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展会进展顺利，李明阳和陈远接待了不少客户，收获了几份小订单。但最令人期待的，还是林志明提出的大额合作。

展会最后一天下午，林志明再次出现在他们的展台，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外国人。

“李先生，陈先生，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詹姆斯·威尔逊先生，美国康农国际的亚太区总监。“林志明热情地介绍道。

康农国际？李明阳听说过这家公司，是全球著名的农业机械和化肥制造商，在亚洲市场有很大影响力。

“很高兴认识你们。“詹姆斯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问候，然后转而使用流利的英语，“林先生向我推荐了你们的产品，说你们的小型水田机械在价格和适应性方面有独特优势。我很感兴趣。“

李明阳用英语回应，详细介绍了产品特点，特别强调了适合亚洲小型农田的设计理念。

詹姆斯听完，点头表示认同：“你说得对，亚洲很多地区的农田规模小，地形复杂，大型机械难以施展。你们的产品填补了一个市场空白。“

林志明在旁边补充道：“詹姆斯想探讨一种合作模式：由康农国际提供销售渠道和品牌支持，你们提供产品和技术，共同开发东南亚市场。“

李明阳和陈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兴奋。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与国际巨头合作，进入全球市场体系。

“这个提议很有吸引力，但涉及重大决策，我们需要请示公司领导。“李明阳冷静地回应，同时在心中盘算着这种合作的可能性和风险。

“当然，我理解。“詹姆斯点点头，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资料，“这是我们的初步想法，请带回去研究。明天下午我在香港半岛酒店有个会议，之后可以详谈。“

送走两位客人，李明阳和陈远立即找到周经理，汇报这一重要发展。

周经理听完，脸色变得严肃：“国际合作涉及复杂问题，特别是技术转让和品牌授权。必须立即向总公司汇报，等待指示。“

当晚，李明阳和陈远被叫到周经理的房间，参加一个紧急电话会议。电话那头是公司副总裁和几位技术专家。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副总裁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康农国际确实是国际农机领域的领导者，与他们合作有利有弊。利在于可以借助他们的渠道快速进入国际市场；弊在于可能失去品牌独立性，甚至面临技术流失风险。“

周经理询问：“那公司的决定是？“

“原则上同意继续接触，但要谨慎推进。“副总裁回答，“第一，不能签订任何排他性协议；第二，核心技术不得转让；第三，必须保留中国品牌标识。具体谈判由周经理负责，李明阳和陈远协助，但最终决策权在总公司。“

会议结束后，周经理对李明阳和陈远说：“明天的会面很重要，你们两个要做好准备。李明阳，你英语好，主要负责翻译和解释；陈远，你记录谈判要点，注意收集信息。“

两人点头领命，随后回房准备明天的会面。

“没想到一个展会能碰到这种机会。“回房后，陈远感叹道，“如果真能与康农国际合作，对公司是个巨大突破。“

李明阳却若有所思：“事情发展得太快，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林先生怎么会突然引荐康农国际的高管？这中间是否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因素？“

“你总是想太多。“陈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商场上联系复杂，人脉交错，这很正常。重要的是把握机会，不要疑神疑鬼。“

李明阳勉强点点头，但内心的疑虑并未消散。他决定明天会面时多加观察，留意细节。

第二天下午三点，按照约定，三人来到半岛酒店。这是香港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典雅的殖民风格彰显着非凡的历史底蕴。

在大堂等候时，李明阳注意到周围有不少西装革履的外国商人进进出出，交谈声中夹杂着各种语言。这种国际化的商业氛围，是他在内地从未体验过的。

“李先生！“林志明的声音传来，他快步走向他们，“詹姆斯已经在会议室等候，请跟我来。“

三人跟随林志明来到一个小型会议室。詹姆斯已经在那里，面前摆着几份文件和一台便携式电脑——在1981年的中国，这仍是罕见的高科技设备。

“下午好，很高兴你们能来。“詹姆斯站起来与大家握手，然后直入主题，“我已经向总部汇报了我们的初步接触，他们对合作持开放态度。今天，我想更详细地了解你们的产品线和生产能力。“

周经理做了简短介绍，强调了公司的国有背景和技术实力。李明阳负责翻译，并补充一些技术细节。

詹姆斯听完，开始展示康农国际的全球战略和在亚太地区的市场计划。他特别提到，公司看好中国的生产成本优势和熟悉亚洲农业环境的技术经验。

“我们想建议一种'贴牌生产'模式。“詹姆斯解释道，“你们按照我们的技术标准生产特定型号的小型农机，我们负责全球销售。当然，产品上会标注'中国制造'字样。“

周经理皱了皱眉头：“贴牌生产意味着我们只是代工厂，失去了品牌价值。我们更希望双方品牌共存，或者成立合资企业。“

詹姆斯摇头：“恐怕现阶段我们还没准备好这么深入的合作。贴牌是最适合开始的方式。“

讨论陷入僵局，林志明此时插话：“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个折中方案？比如在特定市场采用共同品牌，其他市场采用康农品牌？“

李明阳注意到，詹姆斯和林志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有某种默契。这让他更加怀疑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谈判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涉及产品规格、价格区间、生产标准等具体问题。最终，双方同意在一周内各自向总部汇报，然后再决定是否继续推进合作。

会议结束后，詹姆斯邀请大家一起共进晚餐，但周经理婉拒了，说有其他安排。离开半岛酒店后，周经理立即带着李明阳和陈远回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店。

“有些不对劲。“一进房间，周经理就低声说，“詹姆斯提出的条件太苛刻，完全是把我们当作廉价劳动力。而林志明的角色也很可疑，他看起来更像康农的说客，而非独立的商人。“

李明阳松了口气，原来不只是他有怀疑：“我也注意到了，林先生和詹姆斯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而且，詹姆斯对我们的产品了解得太详细了，好像事先做过很多功课。“

周经理点点头：“我已经向总部汇报了初步判断。他们让我们再接触一次，套取更多信息，特别是关于康农国际的亚太战略和技术需求。但要小心，不要透露我们的核心技术参数和生产成本。“

三人商议后决定，由李明阳单独与林志明见面，以私人交流的名义了解更多情况。林志明似乎对李明阳有某种欣赏，可能会在轻松氛围中透露更多信息。

当晚，李明阳按约来到尖沙咀的一家茶餐厅，林志明已经在那里等候。

“李先生，没想到你会单独约我。“林志明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怎么，对我们的合作有新想法？“

李明阳微笑着坐下：“林先生直接叫我明阳就好。我只是想私下了解一下您对这次合作的看法。毕竟，您既了解国际市场，又熟悉中国情况，视角一定很独特。“

林志明笑了笑，点了两杯奶茶和几样点心，然后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你，康农国际这次是抱着明确目的来的。他们想通过收购或合作的方式，快速进入中国和东南亚市场。你们的产品恰好填补了他们产品线的空白。“

“那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李明阳直截了当地问。

林志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喝了口奶茶，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桥梁，连接东西方的桥梁。在商言商，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

李明阳点点头，没有追问，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康农国际真的愿意与中国国企合作吗？我听说西方公司对社会主义国家的企业有很多顾虑。“

“这正是他们找我的原因。“林志明解释道，“我了解两边的规则和文化，可以帮助双方沟通。说实话，康农对你们的技术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们主要看中的是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和潜在市场。“

这句话印证了周经理的判断，李明阳心中暗暗警惕，但表面上仍保持轻松：“那您建议我们如何应对？“

林志明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应该透露多少信息：“如果你们真想与康农合作，就不要太强调技术对等和品牌共享。他们不会接受的。不如先从代工做起，慢慢积累经验和资本，再谋求更平等的合作。“

谈话持续了约一小时，李明阳小心翼翼地引导话题，试图了解更多康农国际的战略和林志明的真实身份。最后，林志明突然问道：

“明阳，你对国际贸易很有天赋，有没有考虑过来香港发展？这里机会更多，薪水也更高。“

李明阳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谢谢林先生的欣赏，但我刚开始外贸生涯，还有很多要学习。而且，我更希望为国家的改革开放事业做点贡献。“

林志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不过，商场如战场，记得保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句话让李明阳更加确信，林志明的身份和目的并不简单。

回到酒店，李明阳立即向周经理和陈远汇报了谈话内容。

“果然如此。“周经理皱着眉头说，“康农国际只是想利用我们的低成本优势，根本不重视我们的技术和品牌。至于林志明，很可能是他们雇佣的中间人，负责物色合适的中国企业。“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陈远问道，“直接拒绝合作？“

周经理思考片刻，然后说：“不，我们要更聪明地应对。刚才总部来电话了，他们分析了整个情况，认为这是了解国际市场和竞争对手的好机会。我们可以继续接触，但要有所保留，尤其是核心技术信息。“

“您的意思是，我们装作对合作感兴趣，实际上是在收集情报？“李明阳问道。

“没错。“周经理点头，“明天我会向詹姆斯表达继续推进合作的意愿，但提出一些我们知道他们无法接受的条件，比如要求技术互换和共同开发新产品。这样，我们可以在谈判过程中，了解更多康农的技术路线和市场策略，而不必真的达成协议。“

李明阳思考着这个策略的可行性，心中不禁感叹：国际贸易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不仅是单纯的买卖，更是一场关乎国家利益的博弈。

第二天，周经理按计划与詹姆斯会面，提出了一系列条件，包括技术互换、共同研发和品牌共享等。正如预期的那样，詹姆斯无法接受这些条件，谈判陷入僵局。

“看来我们的合作理念存在根本差异。“詹姆斯最终遗憾地表示，“也许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不过，我们可以保持联系，留待未来再探讨。“

会面虽然没有达成协议，但周经理看起来并不失望。回到酒店，他对李明阳和陈远说：“任务完成得不错。虽然没有签约，但我们收集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国际农机市场的发展趋势和技术路线。这些对我们未来的产品开发和市场拓展很有帮助。“

展会接近尾声，李明阳和陈远利用最后两天的时间，走访了多家参展商，收集了大量资料和样本。除了农机领域，他们还关注了相关行业的发展动态，为公司的多元化战略提供参考。

最后一天晚上，周经理请李明阳和陈远在香港知名的“鹿鹿酒家“吃饭，庆祝此行的圆满结束。

“干杯！祝贺你们的第一次海外任务圆满完成。“周经理举杯，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特别是李明阳，表现出了超出年龄的成熟和洞察力。“

李明阳谦虚地说：“这都是领导们栽培的结果。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不必过谦。“周经理放下酒杯，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新一代的国际商务人才，肩负着推动中国融入世界经济的重任。这次香港之行，相信你们有不少感悟和收获。“

陈远点点头：“最大的感触是，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还很大，不仅是产品技术，还有经营理念和国际视野。“

“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加倍努力，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奋起直追。“李明阳坚定地说，“这次展会让我看到了国际市场的广阔前景，也让我更加珍视自己的职业选择。“

周经理满意地听着两位年轻人的感悟，然后说道：“记住今天的感受和决心。未来的路还很长，挑战会更多，但只要我们坚定信念，不断学习和进步，一定能在国际舞台上展现中国力量。“

三人举杯共饮，为这次富有成果的香港之行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