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赛尔达此刻正躲在高高的树干上,平时令她引以为傲的银发,如今却成了有可能反光暴露位置的催命符。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一手扶住树枝,一手紧紧握着一把短弓。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短弓而不是长矛。带着长矛的话,至少能在底下的怪物杀死自己时给它狠狠地来上一下,即使杀不死它,也能让同伴们在遇到它时更有胜算。
地上传来低沉的呼吸声,还有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吉赛尔达屏住呼吸,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突然出现在了视野内,紧接着是流线型的黑色身躯,一条长长的黑色的尾巴一甩一甩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周围的空气,发出破空的啪啪声。
黑色的野兽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两只耳朵突然竖了起来,尾巴也蹦成了一条直线,口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吉赛尔达想起来,部落里有经验的猎人说过,这是野兽发现猎物时的表现。
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吗?自己刚刚是否应该爬得更高一点才对?吉赛尔达的脖子上渗出了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结成了一片冰晶。
底下的野兽四处张望了一会便停下了动作,抬起一条前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离开。
吉赛尔达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也许是放松前的那一次呼吸,令野兽嗅到了上方的人的气味,吉赛尔达还未来得及反应,底下的野兽就用几乎能扭断自己脖子的角度将头猛地往上一抬,一人一兽四目相对,吉赛尔达这才注意到,一直追着自己的野兽,长着一张并不十分标准的人脸……
吉赛尔达强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手脚并用地抱住树干,往这棵树的更高点爬去。如果她在此时回头,将会看到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野兽的嘴角向上翘起,眼角向下弯曲,咧开的嘴巴里是参差不齐的发黄牙齿,带着满满的恶意和杀意,自信地对着吉赛尔达露出了与人无异的笑容。
当吉赛尔达爬到树木的最高点时,身后传来令她绝望的声音——扇动翅膀的风声。她颤抖着回过头,可怖的笑脸与她近在咫尺,污秽的黑色鼻子抽动着,如同在享受猎物临死前散发出的恐惧的味道。
“噗嗤”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尖叫,喉咙便被黑色的野兽咬穿。温热的液体带着浓浓的腥气从口中溢出,渴望空气的肺部无声地尖叫着,却发现通道已经被腥臭的大口所封堵。她握住箭支打算拼死一搏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正从体内流失……眼前的一切都褪成了黑白两色……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在失去意识前,吉赛尔达这么问自己。
阿尔里克和瓦尔德马尔从树上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压低身体,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
“跟着我。”阿尔里克示意,瓦尔德马尔快步跟上,两人保持着一人多一点的距离,由阿尔里克带头,沿着地上的痕迹追踪起袭击瓦尔德马尔的白虎。地上的爪印很显眼,旁边滴落的鲜血也很明显,因此两人并不着急,按照安全第一的原则谨慎地前进着。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瓦尔德马尔突然说道。
“不知道,先做好这边的事情再去找他们吧。”阿尔里克回答。
两人不再多话,心里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到了!月光下的空地上,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横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人的耳朵却听到了不详的咔嚓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团黑色的身影在白色身影的一端挪动着……
眼前的景象令两人不由得后背发凉,本能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天上的云层渐渐散去,愈发明亮的月光照亮了那团黑影,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这个东西的体型比白虎小了一圈,但与它类似,同样长着强健的四肢。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背上还有一对薄膜状的翅膀,看上去像蝙蝠的翅膀的放大版。目前它正专心地啃食着白虎的尸体。虽然说白虎先遭到瓦尔德马尔的重创,但这个怪物独自杀死白虎这一点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那是什么?”瓦尔德马尔的声音颤抖着。
“……渡魂黑卫。我听老兵提起过。传说它们的脸能模仿阵亡战士的容貌,用哀泣之声引诱迷途者堕入深渊,其双翼振翅时会落下腐蚀性的黑霜。”
如同听到阿尔里克的声音一般,黑色的怪物停止了动作,两人屏住呼吸,握紧手中的兵器,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色怪物。
黑色的怪物像猫一样伸展了一下身体,背上的双翼也随之展开,长度足有怪物体长的两倍。紧接着,怪物回过了头,看向两人的方向。
阿尔里克快速捂住了嘴巴,瓦尔德马尔也是同样动作,因为他们看到,这头怪物的脸和吉赛尔达一模一样。
瓦尔德马尔的口中发出了一阵阵呜咽,握住手斧的右手距离颤抖着,流下了一道红红的细线。片刻之后,闻到血腥味的渡魂黑卫兴奋地仰天长啸,吉尔赛达的脸颊裂开了巨大的口子,一直裂到耳朵处,如同有人强行掰开这张脸的嘴巴一般。
渡魂黑卫将脸转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发足狂奔,眨眼间就来到瓦尔德马尔的面前,举起黑色的爪子往下挥动。瓦尔德马尔毫不示弱,双手握住斧子,由下往上迎了过去。
一声闷响过后,两者在半空中僵持不下。但怪物的力量显然更强,又是由上往下,没一会瓦尔德马尔就支持不住,单膝跪地。
“还有我呢!”阿尔里克大喊着从一旁杀出。他的双手一前一后地牢牢握住临时制作的短矛,从怪物的右边冲了上去。此时怪物的右爪正与瓦尔德马尔僵持不下,扭动着身体妄图躲避阿尔里克手中锋利的短矛。
阿尔里克没有给它躲避的机会,他利用从老兵那里学来的短矛使用技术,通过改变步法迅速调整了刺出的方向,如同一只盯上猎物的老鹰,用锋利的喙深深扎进了它的脖颈。
渡魂黑卫挣扎着用两只后足仰起身体,阿尔里克借势拔出短矛,落在了瓦尔德马尔身边,双眼紧盯着怪物。
“你怎么样了,兄弟。”说话间阿尔里克的视线也没有离开目标。
“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它竟然把吉赛尔达!把我的吉赛尔达!”瓦尔德马尔咆哮着握紧手中的斧子,大步冲向眼前的怪物,对准它的头部准备给它致命一击。
“瓦尔德马尔,是我,别伤害我!”怪物的口中突然发出了吉赛尔达的声音,瓦尔德马尔瞬间停下了动作。
“是你吗?吉赛尔达,你还活着吗?”
“别上当!”一旁的阿尔里克大声喊叫着冲了过来,“它在骗你!这种怪物能使用吃掉的人的声音,还有他们的记忆!所以快动手!砍死它!”
然而,此时的瓦尔德马尔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吉赛尔达的脸蛋上,对阿尔里克的提醒充耳不闻。他的手指轻抚着眼前的脸,仿佛爱人此刻就在面前。
“已经被迷惑住了吗,”阿尔里克着急地翻着身上的东西,号角?对了,号角!他摸出了一个老兵赠送的号角举到嘴边。据说这个号角是用巨大的犀牛的角做的。
呜————————长长的号角声惊起了森林里早已入睡的鸟儿,瓦尔德马尔也跟着哆嗦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眼前长着吉赛尔达脸的渡魂黑卫,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向后跳开,堪堪躲过怪物冲着他咬来的血盆大口。
刚刚被怪物诓骗的一幕出现在瓦尔德马尔的脑海里,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黄,旋即又因为愤怒充血而变得发红。从未被欺骗,被羞辱的瓦尔德马尔此刻已然愤怒到忘我,全身血液的流速不断加快,将大量的养分输送到四肢的肌肉。他的肌肉如山丘般高高隆起,双手举起斧子,一步一步,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走向怪物。怪物被他的气势所惊吓,挣扎着想要飞走,却被一边杀出的阿尔里克用短矛刺穿了薄膜组成的翅膀。
“吱吱吱——吱——”怪物着急地发出了奇怪的吱吱声,四肢胡乱地挥动着,脖子处被阿尔里克刺穿的伤口涌出了带着恶臭的黑血,此时它的脸也变得不再像吉赛尔达。
如山的黑影挡住了它面前的月光,小小的手斧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劈落在怪物的脖子上,只是一击便令怪物身首分离。失去头颅的身体扭动着,失去身体的头颅则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哀鸣,两边都渐渐不再动作。
瓦尔德马尔喘息着在一旁的岩石上坐了下来,刚刚的一击似乎掏空了他最后一点力量。顾不上擦干净手上的血污,他捂住了脸,发出了长长的哀嚎。
阿尔里克握住短矛,警惕地站在一旁,双眼不住地扫视着树木间的阴影。
沙……沙……沙……一步、一步、接着一步,从四周的森林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来的究竟是同伴,还是怪物?阿尔里克握矛的手渗出了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