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善恶之辩

藏经阁外，春雨骤至，天地间笼上一层朦胧薄纱。

赵笈听玄鉴猜测五通神来历，顿时眉头紧锁。

“对方竟敢炼制这等邪祟之物，莫非是湘西道的余孽潜伏在暗中？”

黑煞老鬼虽然被妙音伽蓝击伤，但不排除暗地里还有湘西道余孽。

玄鉴喝了口酒，灰白的眉毛下目光如电：“不是湘西道的野路子。敢在铁佛寺眼皮底下炼制这般邪物，不是有恃无恐，就是过江强龙。”

他说话间目光穿过雨幕投向东南方。

那里是蓝田县衙的方向。

蓝田县背靠长安，有天子龙气镇压，历来邪祟都只敢在阴沟里作怪。

此地又有妙音伽蓝护佑，就算偶尔有精怪作恶，也都被擒拿阴司受罚。

“既然露了行迹，只要细细查探，总有蛛丝马迹。”

玄鉴安慰赵笈：“听你描述那五煞阵，五神通至多才炼制成一二阴神，否则那日也不会遁逃而去。你有法器傍身，倒也不用太过惧它。”

赵笈听玄鉴如此肯定，心中稍安。

玄鉴放下酒葫芦，冲他说道：“别看黑煞老鬼那次声势浩大，般若境的修士，整个修行界，也不多见。

寻常阴物鬼魂，以你的修为，完全可以应付。要知道有些小寺庙的主持，也不过你这般修为。”

修行五境，一境一天堑。

即便侥幸跨过修行之门，因为个人资质不同，九成之人终生困顿于莲台初期，无法突破。

赵笈摇头：“师父，我不是担心五通神。而是在想，今日降妖之事。鬼物害人，死有余辜，人心之恶，有时更甚恶鬼。”

玄鉴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十年前我在终南山诛杀一只画皮鬼，它化作美妇欲害一书生。

临消散时却求我救她孩儿。原是那书生负心在先，杀妻弃子，她才化作厉鬼复仇。”

窗外狂风骤急，吹得赵笈衣袂猎猎作响。

玄鉴抹去唇边酒渍，“那年我在长安亲眼见一富商，为谋岳父家产，竟用砒霜毒杀发妻。衙门验尸时，他哭得比谁都伤心。”

葫芦重重顿在地上，“你说这是人是妖？”

赵笈知道玄鉴开解他，是担心他困顿于人心善恶，扰乱了修行。

不过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对于善恶早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师父，弟子常想，所谓善恶，原不过是皮相。幼时我见一窝山雀，母雀衔虫哺雏，本是天伦。转眼却见它活生生啄死了最弱的那只，您说这是善是恶？

我倒觉得人妖之别，在于执念深浅。人若被贪嗔所困，与那画皮鬼何异？妖若存济世之心，比那些满口仁义的伪君子不强上百倍？”

前世所在世界，人能造出能毁天灭地的兵器，却要立法保护几只野兽。

这算不算另一种‘斩妖剑下留善根’？

善恶哪分什么人族妖族？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正如他身后这把桃木剑，既能斩妖，亦可诛心。

玄鉴听到赵笈这般话语，放声大笑：“好徒弟，倒是为师小瞧你了。”

他本是不落俗世，潇洒不羁的性子。

藏身铁佛寺也是因为一件生平憾事。

当初为了报答方丈收留之恩，才收下赵笈为弟子。

却不成想，这些时日赵笈所作所为，特别是今日降妖之时，毫不迂腐，实在是大合他的胃口。

就在师徒二人闲话时，有沙弥来经阁，说是方丈唤二人。

赵笈转身之际，玄鉴这才看到他背后那把桃木剑。

赵笈前世看过个笑话。

说有个绝世剑客，得了把绝世宝剑，分外珍惜。

背负身后时以层层布匹包裹剑身。

却在一次决斗时，来不及解开剑身外面的缠布，被人砍死。

所以他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玄鉴一眼就看出这是把百年雷击木打造的上好桃木剑。

只是这玩意儿出现在自己徒弟身上，略微有些奇怪。

赵笈嘴角抽了抽，面不改色道：“是在降妖之时，从乱葬岗无意中获得。”

玄鉴摸了摸鼻子：“难道是哪个牛鼻子不小心丢下的？”

对于徒弟的好运气，他也习惯了，也不再多问。

大雄宝殿内檀香缭绕，玄元方丈手持紫檀念珠，等待师徒二人到来。

“方丈急匆匆喊我们过来，是有何事？”

玄元却并未直接进入主题，反而关心起赵笈修行进度。

当得知赵笈已经稳固莲台初境，即将凝念出第二品莲台，脸上更是露出和善笑容。

他接过知客僧递来的公文，黄麻纸上盖着僧录司朱印。

“玄鉴师兄，了因在经试时解得佛法真义，宏衍法师亲批慧根深种。”

他将公文递给玄鉴，“青溪县广智方丈，半月前坐化，寺中缺少修行之人镇守。”

玄鉴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过去？”

玄元摇头：“自然不敢打扰师兄清修。不过了因天资甚佳，宏衍法师的意思，是让他过去镇守一方，也算是历练。”

“让了因去？”玄鉴接过公文，语气有些惊奇，“青溪县倒是不远，不过了因加入僧籍才多久，就让他主持一方寺庙，有些儿戏了吧？”

玄元微笑：“有志不在年高。师兄你的徒弟，岂能以寻常人视之。”

他转头看向赵笈，“当然，去或者不去，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赵笈同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自己这知客院执事才干了多久，就要调任他处了？

不过若是去了青溪县，能够担任方丈，明显比自己留在铁佛寺担任执事强的多，算是提拔了。

铁佛寺僧众数百，等级森严。

最上层的自然是玄元方丈，总领寺务。

其下则是监寺和首座，掌钱粮、田产、僧籍和执掌戒律。

再往下则是维那、执事、典座、藏主等职位。

然后是净头、寮元、侍者，以及处于最底层的火工道人、沙弥。

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赵笈的菩提树，本就要让他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结因果。

留在铁佛寺，虽为执事，终究不如前往他处，成为方丈，来得便宜行事。

当初通过经试，属于考编上岸。

如今成为方丈，才算是更进一步，地位稳固。

他虽然心动，却也没一口答应。

而是从玄鉴手中接过公文。

僧录司牒文，类似官府正式的文书，上面写了几行字。

准宏衍法师奏请，调铁佛寺僧侣了因住持青溪县兰若寺，秩从八品。

督辖境内妖祟，协阴司勘鬼。

寺产计：山田七十亩，槐林三百顷，骨塔一座。

年供伽蓝香二十斤。此牒。

赵笈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看清楚牒文上内容时，瞳孔顿时微微一缩。

兰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