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深夜的寂静。
凌晨四点半,急诊科的自动门第四次滑开时,林妍正在护士站核对药品清单。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她抬头看见救护车刺眼的顶灯将雨幕染成血色。
随后就听见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推车轮子的滚动声。她抬头,看见几个医生推着一张急救床冲进来,上面躺着一个瘦小的男孩,蓝白相间的校服已经被血浸透,脸色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坠楼伤,七岁,呼吸微弱,血压测不到!”急诊医生快速汇报着情况。
林妍立刻上前帮忙,手指刚碰到男孩的手腕,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凉。她心里猛地一沉——这个孩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一只米奇拖鞋还挂在孩子左脚,随着推车颠簸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她一边配合抢救,一边忍不住皱眉。“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家?”她心里涌上一股愤怒。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男孩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她掰开他的手指——是一个深蓝色的哮喘喷雾瓶盖。
“这是……”她愣住了。
警察很快赶到,调取了他们家的监控。监控室的屏幕泛着冷光。阳台边上,穿碎花睡衣的女人正蜷缩成虾米状,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男孩慌张地跑道阳台,爬上椅子去够阳台柜子顶层的药箱,可药瓶滚落,掉到了阳台外沿。他踩上小板凳伸手去够,小小的身体探出栏杆,然后——
“砰。”
林妍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而更残酷的是,当救护车赶到时,男孩的妈妈也已经没了呼吸。
“患者林阳阳确认死亡。”附近的抢救室传来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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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太平间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跑来,甚至跑丢了一只皮鞋,货运公司工牌在胸前剧烈晃动。这个本该在三百公里外卸货的汉子,如今却仿佛像一根枯萎的稻草站立在走廊那里,林妍看着他后颈支棱的白发,想起老家晒场上那些被雪压弯的芦苇。
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货运公司制服,头发凌乱,眼睛通红,他站在走廊上,盯着地面,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您是……林阳阳的家属?”林妍轻声问。
男人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是他爸爸。”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妍这才注意到,他的鬓角已经泛白,可他的脸却年轻得不像话。
“您……今年多大?”她忍不住问。
“二十九。”他低声回答。
林妍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自己也才二十六岁啊,这个男人不过比自己大了三岁。
二十九岁,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他却已经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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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里,冷气刺骨。
男人站在两张床前,一张躺着妻子,一张躺着儿子。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哄他们睡觉。
“阳阳……”他的声音颤抖着,“爸爸回来了。”
可没有人回应他。
林妍站在门口,看见他弯下腰,把脸贴在儿子的额头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原来最痛的悲伤,是无声的。
她悄悄退出去,关上了门。
整理遗物时,林妍在林阳阳的校服内袋上发现了张蜡笔画:歪扭的星星旁边,蓝衣服小人正把药瓶递给红裙子女人。背面是工整的铅笔字:“妈妈吃药就不难受了,爸爸开车要平安”。
后来,林妍从警察那里得知了更多细节。
男人叫林建军,是个长途货车司机,常年在外跑运输,妻子有严重的哮喘,家里条件不好,早些年妻子的父亲还因为赌博欠了十万,去年才还清。
那天,他本来应该在家的。
可为了多赚四百块钱的加班费,他接了最后一趟长途单。
而就在他开车离开的第三个小时,妻子哮喘发作,儿子为了拿药,从十八楼摔了下去。
如果他那天没走……
如果他那天在家……
如果……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三天后,林妍在医院的走廊上又见到了林建军。
他比之前更憔悴了,手里捏着一张死亡证明,眼神空洞地站在窗口,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您……节哀。”林妍轻声说。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谢。”他说完,转身离开。
林妍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全白了。
一个月后,林妍在新闻上看到一则消息:
“某高速路段发生一起货车坠崖事故,司机当场死亡。”
配图里,那辆货车的驾驶座上,放着一张全家福,和一个深蓝色的哮喘喷雾瓶。
整理遗物时,警察在货车驾驶室发现被雨水泡胀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今天经过儿童医院,看见个穿蓝校服的男孩,背影真像阳阳。秀云,你和孩子等着,我马上就来见你们。”
她盯着那段文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死了。
而有些人,死了,才终于能和爱的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