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用臣眸中寒光闪烁。
“衙内试想,您既没有功名,也不曾与官家有多深的交情,官家为何对您百般青睐?”
“因为……”
王方摸着下巴。
“我是王安石的儿子?”
“也可以这么说。”
宋用臣起身,缓缓说道。
“与其说衙内能得官家器重,因为是王官人的儿子,不如说因为衙内是那个能够帮助官家巩固皇位的人。
官家刚刚登基,根基不稳,而朝廷中大多都是从仁宗朝到现在的元老重臣,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对官家处处掣肘,稍有不慎,官家就可能沦为他们的傀儡。”
“所以……”
王方若有所思。
“官家才提拔了很多新人,比如我爹,还有吕师兄,还有曾叔!”
王方口中的曾叔就是曾布,是王安石好友曾巩的弟弟。将来也是新党的骨干之一,目前担任太常博士,兼监察御史里行。
“正是这个道理。”
宋用臣颔首道。
“可是……”
王方皱着眉头。
“我还是不明白,这跟官家把我扣进宫里有什么关系。”
宋用臣心里叹了口气,索性明说道。
“衙内好好想想,当日昌王与一众臣子在福宁殿胁迫官家的时候,衙内是怎么把禁军调到福宁殿的?”
“官家手书啊。”
宋用臣眼睛眯了起来。
“好吧……”
王方无奈道。
“当时情况危机,我也只能便宜从事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宋用臣凑近王方,细长的眼中,眼神十分深邃。
“当今官家,乃是旷古烁今,难得的一个计谋深远的皇帝。衙内今日能模仿他的笔迹写下调兵令,明日是不是就能写圣旨了?官家心思深沉,岂能不害怕?”
王方愣了好久。
不是……
“你要不说,我真没这样的心思。”
王方连连摇头,满脸苦涩说道。
“重要的不是臣子做不做,而是官家怎么想。”
王方目光一闪,猛地想起那天离宫之后,老爹问起自己调兵手书的事,听见是自己模仿官家笔迹伪造之后,便半晌不曾言语。回家之后,性情大变,一直催促自己读书,还要把自己锁在家里,恨不能自己一辈子不出门。
原来仅仅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疑心!
王方又好气又好笑。
“这么说来,官家大概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吧。把我押解在宫里,是不是哪天找个由头,就把我给杀了?”
“圣心难测。”
“罢罢罢。”
王方摆烂的毛病又犯了,身子往后一躺,懒懒道。
“既然如此,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等死就好了。”
宋用臣急了。
“衙内当真如此?”
“那咋了。”
宋用臣无奈地闭了闭眼睛,随后冷冷道。
“不过,就奴婢对官家的了解,他未必会杀了衙内,但把衙内一辈子囚禁起来,就像如今的昌王一样,也未可知。”
王方听言,噌的一声坐起来了。
他死都可以,就是不能失去自由。真让他像笼子里的鸟儿一样过一辈子,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那我怎么才能消除官家的疑心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衙内果然无二心,官家看到,自然就会放心的。”
“他要是一辈子看不到呢?”
宋用臣微笑道:“一定会看到的。”
王方:(≖_≖)
半晌,王方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分不简单的中年太监。
“宋公公,咱们萍水相逢,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怎么就敢跟我说这些话呢。”
宋用臣微微欠身。
“奴婢老家有个亲戚,最善下注赌博,他下注,从来只有四个字,各取所需。奴婢想,奴婢想要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需要衙内做个跳板。而衙内要在宫中生存,或许也需要奴婢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出谋划策。”
“你倒是个敞快人。”
王方微微一笑。他就喜欢敞快的人。况且彼此各取所需的合作,才能够让人安心。
“那么,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衙内只需要在官家身边站稳脚跟,届时奴婢自然就能够回到官家身边了。”
这次是王方眯起了眼睛。
宋用臣笑道。
“衙内在宫中敌人颇多,不把他们除去,又如何能在官家身边立足呢?而恰好,衙内的敌人,也是奴婢的敌人。”
王方也笑了起来。
“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对他的感觉,也不怎么样。”
“张茂则于仁宗朝时进宫,起先不过一个小黄门而已,然渐渐深得仁宗器重,当年仁宗驾崩,他就是山陵副使。前不久黄平未曾遭难时,他与司马学士一同恩州,冀州等地,回京之后,恰逢黄平被杀,官家随即就让他接任内侍省都知。此人面慈心狠,笑里藏刀,比黄平还要善于阿谀奉承,如今又与太后,司马学士等亲厚,怕是正对衙内您虎视眈眈。”
“我突然想起……”
王方一语未了,突然听见外面几个宫女太监的喊叫声。
“闹鬼了!这次鬼是真的出来了!”
“闹鬼?”
王方皱着眉头,看了宋用臣一眼,立刻起身跑出去。
院子里四五个宫女太监正在往屋子里跑,被王方一声喊住。
“嚷什么?发生什么了?”
一个太监跑到王方面前,喘着粗气。
“衙内,您快回屋子里躲着吧,有鬼跑出来了,张都知说,这种厉鬼要吃人哩!”
“张公公?”
王方一脸莫名其妙。
“哪个张公公?闹什么鬼了?”
“就是……哎呀!哎呀!”
小太监没说完,回头看见草丛里,竟然飘着一团火,立刻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方也吓了一跳。
“宋用臣,这……”
宋用臣严肃说道。
“有桩事需教衙内知道,这绛红居,乃是一个闹鬼的所在。”
“闹鬼?”
宋用臣点了点头。
“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连奴婢也只是耳闻而已。说是仁宗爷的时候,养了一个唱杂曲的班子。仁宗爷空闲的时候,常来这里听戏。班子里有个女孩儿,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颇为俏丽动人,仁宗爷也就多赏识她几回。不想这戏子就有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做起当娘娘的美梦来了。
岂不知娘娘也是她这样的人能当的?后来仁宗爷的皇子接连薨逝,前朝范公他们又弄起什么新政,一片狼藉,把仁宗爷搞得心力交瘁,也不来听戏了。那个戏子,左盼右盼,总盼不着仁宗爷来,竟害了相思病,没多久就死了。”
说到这里,宋用臣冷冷一笑。
“其实她哪里是想仁宗爷,是想荣华富贵罢了。不过听说她家里挺苦的,要不然也不会当戏子。一辈子盼富贵,终究把自己盼死了。
宫里人都说,这人是苦死的,心里有怨,阎王爷不收她,不让她超升,她没地方去,就又回来这里,吓唬人解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