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四月,长安的槐花刚落,朱雀街便竖起了丈高的“百工考”木榜。朱砂书写的“能工巧匠,皆可入朝”八个大字下,密密麻麻列着考科:冶铁、制器、陶作、织染、医工……林砚之站在榜前,望着“冶铁科”下的“墨门遗艺”备注,掌心的双鱼符硌得生疼——那是韦弘机昨夜交给他的,左武卫与右武卫鱼符合璧,终于完整。
“二郎,该去考棚了。”父亲穿着簇新的青布衫,腰间别着祖父留下的铁砧形佩饰,“当年你祖父曾带着半幅《考工记》参加高祖皇帝的百工试,可惜……”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落在儿子手中的青铜花架——那是林砚之准备的“琉璃应力支架”,此刻正用浸过桐油的布仔细包裹。
考棚设在将作监旧址,八间青砖瓦房围成天井,中央摆着丈高的“考工鼎”,鼎身刻着历代能工巧匠的名字。林砚之刚进棚,便听见有人议论:“听说冶铁科来了个铁匠铺的小子,竟要考‘墨门锻铁术’,莫不是痴人说梦?”他抬头,见说话的是个蓄着山羊胡的匠人,腰间挂着“少府监”的腰牌,正是西市炭行的王老板。
“痴人与否,试过便知。”林砚之微笑,将花架放在案头,取出从地宫拓印的《考工记》残页,“墨门锻铁,讲究‘察色、听声、辨纹’,敢问这位师傅,可知‘七叠锻’时,每叠需间隔多少时辰?”山羊胡匠人顿时语塞,恨恨瞪他一眼,转身走向冶铁炉。
巳时三刻,主考官入场。为首的正是将作监少监李淳风,腰间挂着贞观年间皇帝亲赐的算筹袋,目光扫过考生们的作品,在林砚之的花架前停住:“此为何器?”“琉璃应力支架。”林砚之抱拳,“用含锡 5%的青铜锻造,经退火处理,可承五斤琉璃而不裂,且能随寒暑伸缩,避免冰裂。”他取出琉璃珠置于架上,又用热水浇淋——花架果然随着温度变化微微弯曲,琉璃珠稳如泰山。
李淳风的眼中闪过惊讶:“善用物性,妙哉。”他忽然瞥见案头的《考工记》残页,指尖划过“墨门”印鉴,声音突然压低,“可曾见过此物?”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玉佩,上面刻着齿轮与规矩相交的图案,正是墨门“百工之祖”的标志。林砚之心中一震,想起地宫石壁上的雕刻,不动声色道:“家祖曾言,墨门锻铁需‘合于规矩,应于四时’,此玉佩上的纹,正是规矩相交之象。”
李淳风点头,转身时袖中滑落一张纸,林砚之瞥见上面画着木鸢的轮廓,翅尾处写着“神火推进”四字。看来,将作监早已在秘密研究墨门飞行器,而他手中的双鱼符,正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下午的实操考,林砚之选择了“制弩机零件”。他没用传统的失蜡法,而是拿出自制的“范模切割机”——用钢制锯条配合铜制圆规,将一块整木精准切割成弩臂的弧度。考生们围过来,看着他在木臂上刻出精细的卡槽:“为何不直接用青铜?”“木臂需刚柔并济。”他解释,“内芯用柘木,外裹牛筋,再贴百炼钢片,比纯铜弩臂轻三成,弹力却强两成。”
当他拿出弹簧测力计测量弹力时,全场哗然——这具用熟铁弹簧制作的仪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指针精准指向“十二斤”。李淳风亲自测试,点头赞叹:“此等测力之法,可记于《将作监志》。”
酉时,考棚外传来马蹄声。金吾卫快马送来急报:“突厥细作突袭陇右道,劫走军器监三十车硫磺!”林砚之手中的刻刀突然顿住,想起杜挽月的密信——龟兹硝石矿附近,突厥狼卫正在修建秘密工坊。他望向李淳风,发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他腰间的火剂袋上。
“林公子,”李淳风忽然开口,“可愿随某家去军器监,改良被劫的‘神火弩’?”不等他回答,又指向他案头的《考工记》残页,“墨门‘神火之术’,不该埋没在匠人手中。”
暮色中的将作监,灯笼次第亮起。林砚之跟着李淳风穿过长廊,墙上的壁画描绘着张衡造地动仪、马钧制指南车的场景,在火光中栩栩如生。转过角楼,忽见一人负手而立,腰间挂着与他相同的双鱼符——正是韦弘机,此刻身着将作监丞的官服,面带微笑:“林公子百工考第一,恭喜成为将作监主簿。”
当夜,三人来到地宫入口。双鱼符合璧的瞬间,石壁上的齿轮发出轰鸣,露出通往终南山的密道。林砚之握着从杜家商队得来的西域磁铁矿,制成简易的指南针,引路前行。隧道深处,壁画逐渐清晰,画着贞观初年墨门巨子傅奕向李世民献火剂的场景,秦王腰间的鱼符,竟与他手中的双鱼符一模一样。
“到了。”韦弘机指着前方的石门,门楣上刻着“墨门地宫”四字,“当年玄武门之变,傅奕曾在此制火剂箭,助秦王掌控城门。”石门开启的刹那,冷风裹挟着陈腐气息扑面而来,中央的青铜地动仪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八条龙首分别对着八个方向,口中的珠子各有不同:红宝石代表火山,蓝宝石代表水患,而正对着长安的龙首,含着一枚墨色水晶。
“看这里!”李淳风忽然指着地动仪底座,那里刻着全国地图,每个州府都有对应的铜柱,“墨门曾建立全国灾害监测网,地动仪感应地震后,对应的铜柱会倒下,露出底下的传讯孔。”林砚之摸着地图上的“陇右道”,铜柱果然微微倾斜——正是突厥劫硫磺的方位。
地宫深处,木鸢的骨架静静躺着,机翼上的木纹竟暗含空气动力学原理。林砚之取出从铁匠铺带来的硝石粉,撒在木鸢的“神火喷口”,用火折子点燃——蓝色火焰喷出,木鸢的尾翼竟自动调整角度,仿佛随时能展翅高飞。李淳风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不是传言,墨门真有飞天之术!”
更惊人的发现是在地宫典籍室,整面墙的竹简上刻着《天工开物》全本,从冶铁到制盐,从造纸到印刷,甚至有一页记载着“活字印刷术”:“用胶泥刻字,火烧令坚,按韵排列,可反复使用。”林砚之想起杜家商团的粟特文账本,若用活字印刷,能让典籍传播速度提升百倍。
子时将至,三人带着部分典籍和木鸢图纸返回长安。路过将作监兵器库时,林砚之看见被劫的神火弩残骸——箭头残留的硫磺块杂质太多,难怪容易哑火。他取出改良后的火剂纸,裹在箭头外侧:“试试这个,加了蜂蜡和艾草灰,防水又稳燃。”
韦弘机亲自试射,箭矢带着蓝焰飞出百步,精准射中靶心。李淳风抚掌大笑:“有此神火弩,突厥不足为惧!”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此事需绝密,长孙无忌大人对墨门素有忌惮,若让他知晓神火之术重现……”
回到铁匠铺,砚礼正在砧台前鼓捣新玩意儿:用齿轮连接的汲水装置,木柄上刻着歪扭的“龙骨水车”四字。林砚之摸着弟弟的头,忽然想起地宫典籍中的水利篇,里面详细记载着齿轮联动的原理。他取出从地宫带回的青铜齿轮,安装在水车轴上:“这样,水流冲击叶轮时,齿轮会带动木链提水,比人力快三倍。”
更漏声中,父亲坐在灯下,看着儿子带回的《考工记》全本,老泪纵横:“原来你祖父没骗我,墨门真的留下了改变天下的‘器’。”他颤抖着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夹着张字条,是祖父的手书:“永徽元年,当双鱼合璧,神火重燃之日,便是墨门弟子匡扶社稷之时。”
窗外,长安城的更夫敲着“平安无事”的梆子,却不知在将作监的密室里,三个人正在绘制改变历史的蓝图:改良的地动仪将监控全国灾害,神火弩将重塑战场规则,而木鸢的翅膀,正等待着第一缕蒸汽的推动。林砚之摸着胸前的双鱼符,忽然明白,墨门的传承从来不是器物本身,而是敢于革新的勇气——就像他手中的刻刀,既要刻出精准的齿轮,也要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