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霍夫曼跪在圣玛格丽特教堂的残垣前,指尖抚过胸前磨旧的青铜十字架。咸涩的海风混着远处港口的铁锈味钻进鼻腔,他望着海天交界处翻涌的铅灰色云层,十七岁生日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用缝补渔网的粗针扎破手指,在他亚麻布衬衫领口绣下的十字圣痕,此刻正隔着铠甲硌得锁骨生疼。
“霍夫曼!”战友瓦尔德玛的皮靴踢飞一块碎石,“中队长在点卯,你又对着废墟发呆?”这个来自北境的红发青年甩了甩编成辫子的胡须,腰间挂着两把偷自铁匠铺的短斧,“再不走,老秃头又要拿你的口粮喂乌鸦了。”
艾瑞克站起身,铠甲链甲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摸了摸腰间父亲用橡木雕刻的战马挂坠,跟着瓦尔德玛穿过布满弹孔的街巷。三年前随商队南下时,他曾在帝都见过用大理石铺就的广场,而眼前的“黑港”驻军营地,不过是用沉船木板和走私帆布搭起的破落据点,泥泞的道路上还散落着半具海妖的骸骨——那是去年冬月,第三舰队在风暴中遭遇的神秘海怪,幸存者说它的眼睛像燃烧的硫磺。
中队长克拉夫特的咆哮声从瞭望塔传来:“霍夫曼!你小子的剑是用来切黄油的吗?昨天巡逻时,商船队在暗礁区被劫了三箱铁矿!”这位左眼戴着铁皮眼罩的老兵拍打着羊皮地图,“总督大人的运粮船三天后到港,要是再出岔子,老子就把你们的肠子挂在防波堤上喂海鸥!”
艾瑞克低头盯着靴面上的泥点,余光瞥见角落里缩着个穿灰袍的修士。那人颈间挂着刻有月桂枝的银坠——是圣座直属的“铁誓兄弟会”密使,去年曾在营地宣讲“净化异端”,处决了三名被怀疑与海妖签订契约的渔民。
运粮船抵达那日,暴雨如注。艾瑞克握着生锈的铁剑,站在码头上,看着十二艘挂着金狮纹章的帆船缓缓靠岸。突然,港外传来号角声,三艘船身缠着海草的黑色快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戴着骨质面具的海盗,他们的战吼混着雨声,像来自深海的诅咒。
“是‘潮汐之喉’的杂种!”瓦尔德玛啐掉嘴角的草茎,握紧了短斧,“他们去年在翡翠湾割了整整一船少女的舌头!”
艾瑞克的心跳陡然加速。他见过营地墙上挂着的海盗悬赏令,那些被剥了皮的尸体旁边,总标着“活捉者赏十枚金马克”。但此刻,看着海盗们挥舞着带倒刺的鱼叉跳上码头,他的喉咙突然发紧,掌心全是冷汗。
“组成盾墙!”中队长的命令让他猛地回神。艾瑞克和瓦尔德玛并肩而立,将木盾重重磕在地上。第一波箭雨袭来时,他听见身旁的新兵加斯帕发出惨叫——一支箭射穿了少年的喉咙,鲜血喷在艾瑞克的护手甲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想起家里宰牛时的场景。
海盗的冲锋带着腥咸的海风。艾瑞克看见一个头戴鲨鱼齿头盔的壮汉举着锯齿刀劈来,本能地用盾格挡。剧烈的冲击力让他后退半步,铁剑趁机刺向对方腋下——那里是铠甲的破绽。壮汉的惨叫混着雨声,温热的血溅在艾瑞克的面甲上,他突然想起母亲熬的萝卜汤,也是这样的气味。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当海盗的残兵退回快船时,码头上已堆满了尸体。艾瑞克踩着滑腻的血水,看见修士正在检查一具海盗尸体,他用银针刺破尸体的指尖,黑色的血液滴在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是被诅咒的血,营地的老兵曾说过,只有异端才会流这样的血。
“霍夫曼!”修士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你杀的那个海盗,胸口有海妖刺青。今晚随我去忏悔室,主需要聆听你的灵魂。”
忏悔室里弥漫着艾草和铁锈的气味。修士关上门,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你在战斗中展现了神赐的勇气,但我感受到你心中有疑虑。”他举起一本封皮镶铁的圣经,“那些与海妖结盟的异端,他们的灵魂已被深渊吞噬。上周,有渔民看见你独自在废墟祈祷,你在向谁祷告?”
艾瑞克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石墙。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沉船湾发现的那具少女尸体——她的手腕上戴着和母亲一样的木质十字架,却被修士判定为“与海妖共舞的女巫”。“我……我向圣玛格丽特祷告,祈求她保佑我的家乡。”
修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扯开铠甲袖口。艾瑞克的小臂上,一道淡蓝色的疤痕蜿蜒如小蛇——那是去年冬夜,他在礁石上被海妖触须划伤留下的。“这是恶魔的印记!”修士的声音里带着狂喜,“明天随我去帝都,圣座会亲自审问你。”
门突然被撞开,瓦尔德玛冲了进来,短斧上还滴着血:“老东西,你对艾瑞克做了什么?”他身后是中队长克拉夫特,独眼闪烁着怒火:“密使大人,这小子是老子的兵,总督大人要借调他去押运铁矿——这是调令。”
修士的脸色铁青,但看见克拉夫特手中盖着总督印章的羊皮纸,只能恨恨离去。瓦尔德玛拍了拍艾瑞克的肩膀:“码头的老酒鬼说,铁誓兄弟会在收集带海妖印记的人,他们在建造‘净化之塔’,用活人献祭。”
艾瑞克摸着小臂的疤痕,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当海水漫过麦田时,去找北方的‘灰袍守望者’,他们知晓潮汐的秘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卷入一场远超想象的风暴——在铁与血的时代,信仰与诅咒的界限,从来不是圣座的经文能界定的。
押运铁矿的商队在黎明启程。艾瑞克骑着从马厩偷来的杂毛马,跟着商队向北而行。三天后,他们在暴雨中撞见了被烧毁的村庄——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最中央的木屋前,插着一面破碎的灰袍旗帜,上面绣着守望塔与麦穗的图案。
“是灰袍守望者的据点。”商队首领,一个缺了三根手指的老佣兵喃喃道,“他们守护着北境的古老圣泉,传说喝了泉水的人能听见海风的预言。”
艾瑞克下马查看,发现一具女尸手中紧握着半块木雕,正是他家乡特有的麦田守望者图腾。他的心跳加速,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五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骑马而来,为首者摘下兜帽,露出左脸的狼形刺青:“异乡人,你们沾满了海妖的气息。”
商队瞬间紧张起来,佣兵们握紧了武器。艾瑞克却注意到,这些灰袍人的斗篷下,别着刻有麦穗与海浪的青铜徽章——和他母亲的嫁妆匣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我们来自黑港,”他向前一步,“我叫艾瑞克·霍夫曼,我母亲曾是北境的麦田守望者。”
为首的灰袍人眼神微动:“霍夫曼?你母亲是不是叫莉娅?她三年前曾来过守望塔,留下了这个。”他掏出一个亚麻布袋,里面装着半枚破碎的青铜勋章,上面刻着“铁誓黎明”的字样——正是艾瑞克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遗物。
暴雨突然转急,灰袍人指向远处的山崖:“跟我们来,圣泉的预言正在应验。三日前,海水倒灌进北境的麦田,海妖的歌声在午夜响起——他们在寻找‘潮汐之誓’的持有者,而你的血液,正是打开封印的钥匙。”
艾瑞克望着灰袍人狼形刺青下的那道疤痕,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当铁与血染红黎明,去找守望塔的老狼……”他握紧了腰间的铁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只会挥剑砍黄油的日子——在这个诸神与海妖共舞的时代,每个灵魂都将被锻造成武器,或是熔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