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昭明的影子开始吟唱《凉州词》时，长安城的更鼓正敲过三响。
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在雨中舒展枝干，每片叶子都刻着待价而沽的诗句。昭明裹紧满是血污的斗篷，腰间《玄冥赋》玉璜随步伐发出脆响——那声音竟与三百年前东市胡商的驼铃暗合。
“客官要买诗眼还是典当诗骨？“蹲在坊墙下的侏儒突然开口，他掌心跳跃的磷火照亮匾额“燃髓阁“三个字，“前日刚收了杜牧的《遣怀》手稿，能换三斗上等诗髓。“
昭明避开那人黏腻的目光，脊背九渊碑文突然刺痛。三天前在灞桥露宿时，他发现自己咳出的血珠会凝结成《滕王阁序》残句——这是浊气过度转化的征兆。
“我要找苦吟僧。“他将半片杏花簪拍在案上，“用李太白的剑意结账。“
侏儒的瞳孔瞬间变成竖瞳：“原来是白鹿洞的贵客...“他袖中突然窜出锁链缠住玉璜，“但诗监司出价更高！“
坊墙上的《咏柳》诗句突然活过来，万千枝条化作毒蟒。昭明并指划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九渊碑文应声离体，将碧玉般的柳叶淬成飞刃。侏儒尖叫着化作浊气消散，地面却留下滩腥臭墨迹。
“跟紧。“阴影里传来沙哑女声，披着《霓裳羽衣》残卷的老妪拄杖现身，“你的影子在吃诗魂。“
沉香阁的地下冰窖里，三百盏人皮灯笼照着《金刚经》拓碑。
昭明盯着自己扭曲的影子，那团黑影正在啃食老妪抛出的《长恨歌》残页。每当吞下一句诗，影子里就浮现张痛苦人脸。
“这是《玄冥赋》的反噬。“老妪用禅杖挑起他下巴，“李太白当年也不敢让玉璜认主。“
冰墙突然映出诡异画面：正在吞食诗句的影子腹部，竟有团与昭明面容相同的胎儿在蜷缩。九渊碑文突然暴起，在冰面刻下“佛狸祠下“四字血痕。
“金针刺百会，可暂时...“老妪话音未落，整座冰窖突然震动。头顶传来《秦王破阵乐》的杀伐之音，无数“诛“字印穿透地砖。
“诗监司的谛听僧！“老妪掀开袈裟露出满身闭口禅印，“从西市暗道走！“
昭明撞开暗门时，腰间玉璜突然滚烫。浊气凝聚的追兵撞碎冰墙，为首武僧的降魔杵竟是用《出师表》拓片熔铸。九渊碑文自动结成《满江红》阵型，却挡不住漫天飞散的梵文锁链。
“接着！“老妪突然扯断颈间念珠，一百零八颗佛骨舍利化作《枫桥夜泊》的星火，“去平康坊找李十二娘！“
子时的脂粉气裹着琵琶声漫过画舫时，昭明正用《葬花吟》给伤口止血。
平康坊的醉月湖上，三百歌姬踩着《玉树后庭花》的残谱起舞。她们发间金步摇坠着的不是明珠，而是历代诗人的本命诗眼。昭明腕间诗铃突然自鸣，指引他望向最大的画舫——舫头女子正在剑舞，剑气竟凝成《侠客行》全篇。
“李十二娘...“昭明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记载，“公孙大娘弟子，竟活了三百年？“
女子突然收剑入鞘，剑穗系着的正是《玄冥赋》残卷：“陆家小儿，等你多时了。“
画舫珠帘无风自动，昭明看见阿灼的杏花簪供奉在香案上。簪头绽放的《清平调》词句间，浮动着女郎消散前的最后影像——她在李白墓前刻碑，碑文竟是半阙陌生的《玄冥赋》。
“阿灼用三百年阳寿换你一线生机。“李十二娘弹剑长叹，“玉璜不是容器，是钥匙。“
画舫突然倾斜，整片醉月湖开始旋转。昭明看见湖底沉着青铜巨门，门环是两尊口衔诗碑的朱雀神兽。李十二娘挥剑割开他手腕，金红血液在湖面绘出星图：“此门通往诗冢，里面藏着...“
话未说完，追来的谛听僧已结出《楞严咒》法阵。李十二娘突然挽起剑花刺向昭明心口，剑气却绕过要害挑开他衣襟：“看好了！这才是公孙剑舞的真意——“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剑光劈开湖面刹那，昭明看见真正的《玄冥赋》刻在青铜门上。那是用李白、杜甫、王维等十二诗人骨血写就的净化咒，每个字都在吞噬他的浊气。影子突然发出尖啸，腹中胎儿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
“进去！“李十二娘用后背替他挡住佛印，“诗冢里有你祖父留的...“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昭明坠向青铜门时，九渊碑文自动与门环朱雀共鸣。在完全没入黑暗前，他最后看见的，是李十二娘被《兵车行》战车碾碎的身影，以及她拼尽最后诗力传来的唇语：
“小心活着的诗...“
绝对寂静中，陆昭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撰写墓志铭。
无数悬浮的诗棺排列到时空尽头，每具棺椁都溢出不同朝代的月光。当他触碰最近的汉白玉诗棺时，棺盖突然浮现曹植的虚影：“后来者，可知建安风骨何在？“
昭明尚未回答，腰间玉璜突然射出血线。影子发出饱食的叹息，竟开始剥离他的皮肤。九渊碑文疯狂闪烁，在虚空刻出陆九渊的绝笔：
“昭明亲启：
诗冢非常墓，乃历代文心避难所。玉璜承自李十二，然其真身为诗监司初代司主...“
碑文突然被血污覆盖，昭明猛地转身。本该死去的崔琰正从诗棺阴影走出，浑身爬满《玄冥赋》的梵文：“乖侄儿，该把文脉还给我们陆家了。“
他掀开官袍，心口赫然生着与昭明相同的墨色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