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镇妖塔(4)用酒消毒吗?

竹影顺着小路蜿蜒流淌,林和鸦睫低垂在瓷白的面庞投下细碎阴影。他凝视着前方小路上的枯叶,眉峰在日光里洇开一抹极淡的蹙痕,温润嗓音裹着清风传来:“筑基中期?”

他早已入大乘境,这副身体如何骗得过他们,才是个难事儿。

四意指尖倏然攥紧衣袖,呼吸一滞,问:“那我如今是哪种境界?”

她举着玉环:“方才催动这玉环时,那些小妖说这是法器。”

林和心垂眸瞥向她眼中流转的微光,苍劲手指无意识摩挲衣襟。他的喉结在阴影里无声滚动两下——该用什么措辞才能诚心骗她。

其实,真正解开九层妖塔封印的并非她方四意,而是自己。

他温和开口:“兴许是巧合。”

当初在山道捡到受了重伤的思思,耗尽灵力救她,为此金丹破碎,跌落筑基,被师门斥责为废人。他不忍面对师父,带着思思隐居山脚,这一混,就是一年。一年里,他不断为思思续命,替她重组这一身仙骨。

而他,一世过去,又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只是这回,面临这一切的他,是未来的他。

方四意翘起唇角,指尖绕着一缕发丝转圈,笑盈盈开口:“九层镇妖塔我在电视里见过千百回,这次还是第一次见——”忽然倾身凑近对方耳畔,“不过亲眼瞧着这截通天石柱般的高塔坍塌,倒也是真的爽。”

冷风卷起腰带上的银铃发出细碎声响,“自然是本姑娘撬开了顶层封印。”四意赤足踩过满地枯叶的窸窣声里,仰头望着妖气翻涌的苍穹,愤愤不平,“那些仙门长老总爱把妖怪关进镇妖塔,怎么没听说过镇仙塔呢?就知道多管闲事,妖怪吃人也是因为人太弱了!物竞天择……”她捏着着一枚石头,笑眼弯成新月:“活物就该在天地间杀出条路来才对啊。”

竹林被冷风卷得晃动起来,林和似乎想起来什么,手指蓦地收紧,骨节泛起青白。他望着四意时瞳孔微缩,恍惚间竟从那人眼底窥见当年天劫落难时的神情。

唯有这般,才能让思思逃出那座镇妖塔。

可谁又曾想,这座塔的倾覆,是天地剧变的开端。

“那镇妖塔是师父设下的……”他喉结轻轻滚动两下,“唯有林家血脉能开启。你用的法器,是师父传给我的。”

“这些年来……太虚宗降服的邪祟,都在里面。”尾音消散在清风里,像是要被日光揉碎的花瓣。

方四意攥着冰凉的玉环,指腹摩挲过纹路时眸光微动。她望着眼前娇弱的少年,愈发理不清这原宿主与少年之间是什么关系了。

太虚宗的名号在识海里泛起涟漪,她的师父既然将这法器交托于她,这般师徒相赠的缘由倒也合情合理。

方四意忽然勾起唇角——既得了法器,不如也跟着去太虚宗,修修仙,变强。

林和此刻倒成了她唯一的筹码,方四意指尖攥紧衣角,慌乱地垂首解释:“林和,你别生气,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东西,更是不知道什么是阵眼了……要不是取走那石头,我又怎么能破困而出对吧?”

方四意望着林和的神色,微微叹气,可怜这二傻子至今仍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原来的思思早在镇妖塔下香消玉殒。

这般迂腐的坚持……倒衬得她这“替身”的行径愈发显得狼狈。

鸦羽般的碎发被清风掀起,掠过男人眼尾微敛的琥珀色瞳孔。他目光落在女孩身上,注视片刻,才将视线挪开。

“总归比毫无缘由要好。”

暮色将残阳揉碎在青瓦檐角时,方四意这才惊觉二人并没有住在太虚宗里。

抬眼望去,三丈青砖墙裹着半亩薄田,斑驳木门上悬着半幅褪色的红绸,檐下风铃被晚风撞出细碎声响。

她垂眸扫过院中情形。青石板小径蜿蜒向前,两丛墨竹在风里舒展枝叶,竹叶沙沙掠过她腕间铁链的暗响。

“这里到最近的医馆要多久?”

方四意驻足望着檐角蛛网密结的破瓦。

“一盏茶的时间吧。”

方四意半搀半扶地将人引至里屋,指尖在粗布门框上蹭了层薄灰。灶台上的老式座钟敲了第三下,铜摆锤晃出细碎金芒,斜斜映得他发白的指节越发嶙峋。

四意找了坛高粱酒,往榆木桌上一顿,开了盖儿。恍惚间瞥见林和蜷缩的膝盖,烛火在那片青紫上跳动,恍若未愈的蝶翅。

“若真跪足一月……”她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窗外青鸟簌簌落在瓦当上,像无数细小的问号。

走出厨房,她还不忘彳亍一番,似乎丝毫没有把林和所受的伤放在心上。

青石垒砌的矮墙围着三进院落,黛瓦飞檐下探出几枝海棠,倒像是钢筋水泥森林里长出的江南园林。绣球花探出粉白花瓣,被晚风卷着蹭过她绸缎鞋面,惊起一串细碎铃音——原是竹影扫过檐角的青铜风铃。

她驻足在曲廊转角,看着月光在太湖石上雕出镂空花纹。连檐角垂落的铜铃都沾染了书卷气,她感叹这屋子的主人定是个风雅之人。

方四意望着林和膝弯处狰狞的伤痕,指尖微微发颤——这酒用来消毒实在辛辣,偏偏这里又没有碘酒这种方便的东西。

“真的只是寻常外伤吗?”四意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刚提了一嘴说要给他消毒,他却似乎听到了什么新鲜词,无力诘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妖毒?”

她没细想什么妖毒,只说:“我用酒给你消毒。”

“别……”破碎的气音未落,滚辣的酒液已泼上伤处。林和猝不及防被溅了满身,却见向来沉稳的白衣公子突然弓起脊背,十指痉挛着抠进檀木床栏,指节泛出森森白骨。

他额角青筋暴起,双膝在锦衾上蹭出暗红血痕,整个人仿佛被困在无形的铜炉里煎熬。

房中龙涎香倏然浓烈起来,方四意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有些不好意思地僵住了。她移手略有颤抖地把酒放在桌子上,嘱咐道:“我去找郎中。”

忽觉袖口一沉——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扣住她腕间,体温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