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间客

陆沉在竹榻上惊醒时，腕骨处的灼痛正随着鸡鸣声消退。这是他在青州城醒来的第三十七日，依然记不起自己为何会躺在云岫医馆后院，唯有枕边那枚残破的青铜镜碎片，夜夜在梦中映出血色苍穹。

“陆公子该换药了。“医女云岫端着木盘掀帘而入，腰间银针随着步伐轻响。她总爱穿月白衣裙，发间别着支雕冰凰的木簪——据说那夜山洪冲毁官道，她是循着簪子指引在乱石滩捡到他的。

铜盆里的清水突然泛起涟漪。陆沉下意识并指成剑，水面却只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云岫噗嗤笑出声：“公子莫不是话本看多了？这招叫...“话音未落，医馆大门轰然炸裂。

三道黑影踏着木屑闯入。为首者玄铁面具覆面，手中链刃直取陆沉咽喉：“找到你了。“

陆沉翻身滚落竹榻的瞬间，链刃擦着耳际没入砖墙。某种本能驱使着他抓起药杵，在第二道寒光袭来时斜挑对方腕脉。黑衣人闷哼撒手，链刃竟被药杵击出裂痕。

“惊鸿剑法？“云岫突然闪身挡在陆沉面前，袖中银针如雨激射，“你们是弑圣阁的人？“

黑衣人避让银针时扯下面具，露出布满魔纹的脸：“交出神格容器，饶你不死。“他掌心浮现血色碑文，陆沉腕骨处的灼痕突然亮起金芒。

剧痛让陆沉跪倒在地。混沌中浮现零碎画面：银发女子在碑林间挥剑，自己胸口插着半截霜华...忽然有冰凉指尖按上眉心，云岫的声音穿透迷雾：“闭眼！“

青光大盛的刹那，陆沉看见云岫发间的木簪化作冰凰虚影。黑衣人被冰霜封住七窍，却在彻底冻结前捏碎传讯符：“他在青州...“

雨夜，陆沉在云岫的药庐翻出本残卷。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龙鳞，触碰时突然浮现幻象：

血月下的城楼上，银发女子背对着他挽剑成阵。数万魔修在阵外咆哮，而她转身时冰蓝瞳孔淌着血泪：“阿沉，我要你发誓...“霜华剑突然穿透幻象，陆沉手背溅上滚烫的血。

“公子对上古传说感兴趣？“云岫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湿发还滴着夜雨，“这鳞片是三月前陨星坠落后，我在乱葬岗捡到的。“

陆沉摩挲着鳞片边缘的焦痕：“云姑娘可听过弑圣者碑？“

药杵落地发出脆响。云岫弯腰拾物时，后颈隐约露出冰凰纹身：“不过是说书人编的故事。倒是公子...“她忽然贴近，药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这几日用银针封脉时，发现你丹田有团金火呢。“

窗外惊雷乍起。陆沉正要追问，街巷突然传来马蹄声。十八盏幽冥灯浮现在雨幕中，提灯者黑袍猎猎，额间皆有血色碑纹。

“带他走！“云岫甩出木簪化作冰凰，自己却被链刃贯穿左肩。陆沉扶住她踉跄的身形，掌心突然燃起金焰——那夜山洪中的记忆碎片涌来：

滔天洪水里，正是这金焰劈开生路。而此刻焰光所过之处，弑圣阁杀手尽数焚为灰烬。

云岫呕着血轻笑：“果然是你...“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冰凰印记，与陆沉腕间金芒共鸣，“三百里外有座残碑，带我的簪子去...“

话音未断，幽冥灯阵再度合围。陆沉抱着渐冷的躯体冲出医馆时，听见云端传来凤哕——与梦中银发女子的剑鸣如出一辙。

七日后，陆沉在乱葬岗找到半截残碑。碑上“情烬“二字被苔藓覆盖，裂纹中却渗出金红液体。当云岫的木簪触及碑面时，苍穹突然降下光柱。

“等你很久了。“夜无殇的声音自光中传来。他银发黑袍坐在轮椅之上，膝头躺着盏冰裂的永夜灯，“这丫头用禁术分魂下界，倒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陆沉握紧发烫的木簪：“你认得我？“

“何止认得。“夜无殇弹指击碎石碑，露出封存其中的霜华断剑，“当年你散魂重铸天地，有块碎片坠入人间。“断剑突然飞向陆沉心口，“而这块碎片，正在唤醒不该醒的东西。“

剧痛中，陆沉看见自己站在七十二盏魂灯之间，脚下是相拥而泣的白璃与...另一个自己？夜无殇的轮椅突然爆开，他踏着永夜灯升空：“弑圣阁不过是我洒下的饵，真正要钓的...“

地面突然塌陷。残碑下方升起冰棺，棺中躺着与云岫容貌相同的女子，心口插着半截霜华剑。陆沉腕间金芒暴涨，竟与冰棺产生共鸣！

“住手！“天际传来清喝。银发女子御剑而来，剑气掀起百里狂澜。陆沉在风暴中抬头，终于看清那张夜夜入梦的脸——

白璃的剑锋停在夜无殇咽喉，眼中却映着陆沉的身影：“他的神格尚未苏醒，你竟敢...“

“师姐还是这般心软。“夜无殇笑着握住霜华剑刃，“不刺激他的神魂，怎么逼出被封印的...“永夜灯突然炸成碎片，某种古老存在的气息自地底苏醒。

陆沉在能量乱流中坠落。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璃破碎的衣袂与夜无殇释然的笑，还有冰棺中云岫突然睁开的眼睛——那瞳孔深处，跃动着与自己相同的金焰。

陆沉在混沌中下坠，耳畔尽是金戈铁马之声。无数记忆碎片如刀锋划过灵台：

白璃在碑林间转身时破碎的裙角；

夜无殇自爆前释然的笑；

最刺痛的画面，是云岫在医馆烛光下捣药，后颈冰凰纹身随动作若隐若现...

“醒醒！“清脆的耳光声炸响。陆沉睁眼看见云岫苍白的脸，她左肩还渗着血，掌心却燃着冰蓝火焰按在他心口：“封印要破了，快念清心咒！“

地面突然隆起。无数血色藤蔓破土而出，缠住陆沉脚踝的瞬间，他丹田处的金火不受控地暴涨。云岫的冰焰与金火相撞，迸发的冲击波掀翻整片残碑。

“果然是你...“夜无殇的声音自藤蔓深处传来。那些妖藤交织成轮椅形状，托着他残破的身躯升空，“当年你将半缕神格封入轮回，我就猜到会借人间体苏醒。“

陆沉扯断缠身的藤蔓，惊觉掌心金火竟能焚尽魔物。云岫突然拽住他手腕：“别用灵力！地底封印着...“话音未落，整片乱葬岗突然塌陷成深渊。

坠落中，陆沉本能地护住云岫。当后背撞上潮湿岩壁时，腕间金芒照亮了洞窟——千万具冰棺倒悬穹顶，每具棺中都封着与云岫容貌相同的女子！

“这是...？“陆沉喉头发紧。

“我的分魂容器。“云岫抚过冰棺表面的霜纹，“三百年前白璃为寻你散落的神格，将魂魄裂成百份投入轮回。“她突然咳出冰晶，“而我，是最后一道分魂。“

岩壁突然渗出黑血。夜无殇的轮椅碾着藤蔓降下，永夜灯残片悬浮在他眉心：“好戏才刚开始。“他弹指击碎最近那具冰棺，棺中女子竟化作流光没入云岫体内。

陆沉怀中的躯体突然变得滚烫。云岫发间木簪寸寸碎裂，银发如瀑垂落，冰凰虚影自背后展开：“阿沉...“她抬眸时，右眼已化作鎏金竖瞳，“这次别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