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贾惜春·青灯古佛旁(2)大观园行乐图

  • 红楼密码
  • 洪思
  • 2195字
  • 2025-04-05 08:50:57

惜春代表了归隐山林的宗室,明朝灭亡后,遁入空门的宗室不在少数。据统计,明末可考名姓的明宗室子弟近五百人,当中遁入空门者近三十人。他们出家的原因并非都是看破红尘,不少因为“身受国恩,不能勤王”而惭愧出家的,有不愿薙发而为僧的,有逃避政治打击而削发的。

出家的宗室,哪怕已经成为高僧,往往还表现出强烈怀念故国的感情。

如顺治年间有个“河曲海潮庵”的主持晓庵,听闻村中上演崇祯殉国的戏剧《铁冠图》,竟“泪涔涔然不已”,一查他的来历果然就是朱明宗室,于是被处死。还有一个宗室出家的介衲和尚,平时有人跟他谈论政治时局,他都避而不谈,但每到夜深之时,“辄闻其悲声”。

这些出家宗室的表现,颇有些像《红楼梦》作者在楔子中描述的:“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有意思的是这些出家的宗室,大多工于绘画,多以画僧而闻名,八大山人朱统��(朱耷)、苦瓜和尚朱若极(石涛)便是其中翘楚。大约因为当年这些王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把时间投入到琴棋书画之中,故能培养出一批书画高手,亦或那些工于书画的王爷们,面对明末乱局更愿意投入空门之中。

可能因为出家宗室中出了不少画家,《红楼梦》赋予了惜春一个善于画画的技能,并给惜春安排了绘制《大观园行乐图》的任务。

但惜春绘大观园这个情节极不合理,惜春未经过专业的绘画训练,“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要驾驭一幅一两年才能完成的工笔长卷,显然是不可能的任务。

宝钗给惜春列了长长一串绘画工具清单,“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涉及近两百种绘画用品,还叫凤姐把这些东西一一备齐。没有专业指导,年幼的惜春哪里驾驭得了这么多工具?惜春自己都说:“我何曾有这些画器?不过随手写字的笔画画罢了。就是颜色,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贾母要惜春把薛宝琴添到画里,要“照模照样,一笔别错”,惜春的反应是“虽是为难,只得应了”。

作者刻意强调惜春能力有限,又刻意强调绘图工程庞杂,有意突出这件事矛盾之处。《红楼梦》的设谜原则就是:蹊跷处必有考证。

其实《大观园行乐图》是一个隐喻——用创作《大观园行乐图》隐喻《红楼梦》的创作过程。

从宝钗的描述来看,策划《大观园行乐图》更像在策划一部小说:

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

——脂砚斋的点评中就说过:“不知作者胸中有多少丘壑”。

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

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

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

......

从几个细节来看,众人对《大观园行乐图》提出的要求,正符合《红楼梦》的特点:

书中强调画人物时:“衣折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染脸撕发倒是小事”,《红楼梦》的外貌描写,特别注重“衣折裙带“,对于”染脸撕发”往往一笔带过。

例如王熙凤第一次出场时的外貌描写: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几乎全都是在描写“衣折裙带,手指足步”,”染脸撕发”唯有“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一笔带过。

再如宝玉出场时的描写: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衣着装饰描写的内容是”染脸撕发”的两倍。

《红楼梦》早期的书稿,都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形式流传于世,可以说《红楼梦》自问世来,正文与脂砚斋的书评就浑然一体。

从脂评的内容来看,脂砚斋参与了小说创作,起到了把关、督促的作用。比如让作者删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敦促作者补中秋诗内容(“缺中秋诗俟雪芹”),等等。

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再派了宝兄弟帮着他。并不是为宝兄弟知道教着他画,那就更误了事;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宝兄弟好拿出去问问那会画的相公,就容易了。

可见宝玉是《大观园行乐图》的创作助手,由此推测,惜春和宝玉的原型,或许就是“一芹一脂”。

再如众人策划《大观园行乐图》时,宝钗有这样一句话:

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

这话虽然不是讨论如何画画,却是在策划《大观园行乐图》时说出的,应该也是在描述《红楼梦》特点。

比如第一回的“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就是些“市俗的粗话”,却是用“春秋笔法”,将弘光朝廷在南太子案中使用拶刑逼供,导致南京流言四起,于是左良玉借流言发动兵变,这一大段历史“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

黛玉给《大观园行乐图》取了另一个名字:《母蝗虫大嚼图》,其寓意应该跟“风月宝鉴”一样,正面是风花雪月,背面是白骨累累。《红楼梦》正面是贾府男男女女的“行乐图”,背面却是战乱不堪、民不聊生的大灾难,是一幅《母蝗虫大嚼图》。

......

其实创作《大观园行乐图》这段文字还可以读出很多隐喻的信息,但无法用更多线索相互印证,难免有过度解读的嫌疑,就请读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己慢慢品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