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陈庄
陈庄——一个正在消失的村庄。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庄四面环山,星星点点的房屋背靠着大山,面也朝着大山,房屋依着典型的“坐北朝南”样式修建,一条羊肠小道从门前穿过,蔓延到群山深处。陈庄最多莫过于黄土,年降水量约200毫米,属于干旱地区。水资源十分匮乏,在当地人眼里水比黄金还贵重,每家每户门口都有一口“水窖”,用于收集雨季时期的雨水供人和养殖的牲畜饮用。
十年前,我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暑期社会实践项目。我选择了“母亲水窖”项目,陈庄和我有着极其深厚的缘分,我和全国其他学校的志愿者们齐聚兰州,早上八点半在火车站一家兰州牛肉面店吃了那一个月最好的一顿饭——牛肉面。便匆匆忙忙地背着行囊出发了,印象深刻的是一米八三的武汉大学的肖兄在行囊的包裹下看不到笔直的身形,就这样从兰州坐上了去陈家庄的大巴车,一路摇摇晃晃,七绕八绕走过了无数的盘山路,终于在晚上八点左右到达了陈庄;夜幕降临的陈庄寂静得紧,当时正值暑假,陈庄小学的校长亲自接待了我们一行,那次还肩负“支教”重任,所以就直接住在了陈庄唯一的小学——陈庄小学。学校前后共两幢平房,每一幢五间教室。一行二十多人就住在了教室,每周一到周五安排支教任务,周末做“母亲水窖”项目调研走访工作;早上早操毕后走上四十分钟的路程接孩子们到学校上课,放学后到农户家上访,劝导支持子女上学,帮助留守儿童补习功课……期间,我们都遵守着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为了节约用水,每次洗脸大家共用一个洗脸盆,学校水窖里的水不多了,大伙儿二十多人按照生日月份大小排序男女轮流洗脸,大伙儿虽然每天都灰头土脸,但也不好意思去彻彻底底地洗,都是双手在水里面扒拉一下,用毛巾干擦,待到最后一个人洗的时候水已经比黄河的水都浑浊,然而大伙儿十分开心,心中丝毫没有嫌弃与埋怨。七月份的陈庄正是收获小麦、燕麦、大豆的农忙时节,每逢阴天村民们总是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有下雨的迹象了,水窖快见底了。愁的是庄稼还在地里头,下雨了影响收割庄稼。那是一个周末,陈庄滂沱大雨下了一晌午,用苏轼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来形容此时夏日暴雨的猛烈与突然很贴合,二十来天没洗过头、没洗过澡的大伙儿纷纷站在后院屋檐下借着拉成线的雨水开心地洗头,认认真真地洗了一次脸、仔仔细细刷牙。这场久违的暴雨为陈庄人送来了希望,尽管流入水窖的水浑浊不堪,里头夹杂着没来得及处理的土院子里的鸡粪和鸭粪,这在城里人眼里,未免有点脏,怎么能当作饮用水呢?但这却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都有喝“罐罐茶”的习惯,易拉罐配合铁丝做成的茶缸放入茶叶煮着喝,能够很好地遮住窖水的苦涩味和泥土味。“天人合一、五行对五脏,泥土配脾胃,可健脾养胃”,村里人习惯了泥土的味道,“母亲窖”养育了陈庄祖祖辈辈的父老乡亲们。正所谓“土能生万物,地可载山川”,黄土是陈庄人的襁褓,是陈庄人的摇篮。
十年后,我寻着熟悉的味道前往陈庄。此时的陈庄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带动下马路拓宽了,道路硬化了,村里面也通了自来水,人们不用喝“窖水”了,但是“水窖”并没有失去它的价值,家里面的牲口仍然饮用的是窖水;我沿着山根朝里头走,入眼的皆是杂草疯长的乱象,门上均带着锁,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找谁?原来是老村长,寒暄片刻,老村长邀我去他家坐坐。十年的时间老村长一下老了三十岁,双鬓和胡子均已斑白,黑黄的脸上留下了时间的刻痕。十年的光景陈庄的方方面面得到了改善,人们有了自来水吃,收入也比以前好些了,但是种地的人基本上没了,都进了城了。原先村里有110户人,现在村里还不足10户人,有的农户搬到了条件更好的新农村居住,有的随着子女进了城、买了房、在城市安居乐业。村里人的光阴都更好了,村主任抽着旱烟感叹地说道。昔日陈庄的辉煌早已不再,乡村人口流失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年轻人们有更好的出路,而坚守在这里只能选择“靠天吃饭”,缺水是限制陈庄发展的根本因素。老村主任说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人了,说着便陷入了沉默,但我看得出老村长脸上隐藏着些许忧愁,心里会或许有更多的难言之隐;或许是对故土的留恋不愿意进城和子女一起生活;抑或是放不下村子里的独居老人,留下了方便照顾他们。抑或是舍不得埋在这里的祖祖辈辈,并守护他们的坟茔不受破坏。过去那种“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陈庄村民耕种劳作的景象不会再有。更没有小麦收获时节那种“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的忙碌场景。自从2000年以来,我国的自然村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平均每年减少约5万个乡村。
陈庄不是唯一正在消失的乡村,乡村消失是一种全球化的普遍现象,乡村的衰败过程中伴随的是人口的流失,乡村青年劳动力的持续输出造就了“空心村”“走出去、不回来、回不来”成了铁的事实;有的人习惯了大城市的便捷与喧嚣,喜欢大城市的摩天大厦与绚丽的霓虹灯;有的人习惯了农村的安静与平淡,显然他们早在心里把这儿当成了根,根所在的地方未必是繁华的大都市,也是偏远落后的小乡村,总有人见过了大都市无尽的繁华后愿意陪着枯朽的根一起变老,荒芜是一种别致的美丽,若能欣赏它的美,记住它在一年四季的容颜,若干年后躺在它的怀抱里翻开相册,欣赏它曾经的样子,土墙青瓦层次分明,厨房顶上黑黢黢的烟筒是根的眼睛,它能看到夜晚的点点繁星,它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袅袅青烟乘风而去是什么时候了,那必然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下次来陈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我很清楚陈庄的命运,一个炊烟渐无的小乡村走向没落是迟早的事,这里有大自然的生命力,却没有了烟火气,或许上百年前这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人类只不过是匆匆过客,留下的些许痕迹成了数代人永远留恋的回忆,至少有人想起有这么一块地方,这里也养活过数代人。或许根不需要人们去寻找,寻与不寻根就在那里,不同的是它换了装饰,但不论你何时去,它总在那里静静等待着你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