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寺地牢透着一股刺骨冷意,青苔与霉斑蔓延入西廊牢房。
东廊关押着的,是已决罪犯。
西廊关押的,则是未决嫌犯。
萧詧身着囚衣,于西廊牢间内,倚在砖墙边。
早间,他独往廷尉寺,当着廷尉左监羊鷟与士族郎君们的面,要求以未决嫌犯的身份,蹲牢候审。
此举反响巨大,有的士族郎君,开始津津乐道,传着传着,风向也就变了。
一阵嘈杂声传来。
一名刚被拖回西廊牢房的犯人,正瘫倒地上。褴褛囚衣下露出溃烂的鞭痕,口中的“冤枉”声逐渐成了嗡鸣。
“呸,贱骨头,嘴真硬,今夜,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可就不止鞭刑这么简单了!”
“早认早服刑,别再给董右监添麻烦,这儿,由不得你!”
一名高瘦狱吏拍了拍犯人侧脸,言语中充满威胁意味。
“甭跟他废话,明日还不招,就上铆钉,走走走,摇骰盅去。”矮胖狱吏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高瘦狱吏转身锁好牢门,习惯性瞥了一眼隔壁牢间,心中顿显疑惑。方才提人去刑讯时,此间还是空置的。
而此时,有囚者,身长约莫七尺有余,剑眉下是一张冷俊面庞。
嘶……长得还挺贵气,也不知犯了何事?
好奇驱使下,高瘦狱吏开口问道:“汝,新来的?所犯何事?”
萧詧正畅想着,朝会上,可能发生的变故,也不知御史张綰,为他抢得先机没有。
忽然被一声质问掐断了思绪,抬眼瞥去,是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过一狱吏,想盘问,让廷尉监来问。”
萧詧淡淡一言,却惹恼那两个狱吏,只见矮胖狱吏“哎呦”一声,“还挺狂。”说着,挥起狱鞭甩了甩,“抽完就老实了。”
说着,撤去门扇上的铁链与铁锁,进了牢间,不由分说便扬起了鞭子。
在梁国,只要不是重罪,高门士族是有刑罚豁免权的。能进廷尉寺地牢的,基本都是寒门与流民。
因此,这些狱吏才敢肆意妄为,甚至屈打成招。
萧詧见鞭子迎面而来,也不含糊,侧身一躲,狱鞭笞在地上,扬起一些尘土。
萧詧趁势踩住鞭尾,怒道:“狗吏,私动刑罚,冤假错案,如此行事,与猪狗何异?”
萧詧穿越这三年来,闲暇时,也会锻炼锻炼身体机能。可事务繁忙下,锻炼难以常态化,但架不住原主身体素质好,应对两个小吏自不在话下。
矮胖狱吏使劲却抽不回狱鞭,恼怒之余才发觉不对劲,此人怎么没上脚链?“老高,愣着作甚,进来弄他啊!”
高瘦狱吏没承想,区区一囚徒,竟敢反抗酷吏,于是也加入进来。
一番毫无章法打斗过后,萧詧拍了拍手,将两个狗吏踩在脚下。忽闻东西二廊的囚犯一阵拍手称好,个个挤在门扇前,满脸血污,想必都遭过狗吏的毒手。
一时间同仇敌忾。
此情此景,萧詧不由得,又踱了几脚,疼得狗吏呜呼哀哉。
气氛热络时,一声铁栅门响动声,一阵嘈杂脚步声,又使地牢内重归平静。
“王爷……王爷,您在哪呢?”
谢嘏扶着金腰带,跨着大步下了地牢石阶,一股寒意袭来,谢嘏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发觉散朝后,着急忙慌地赶回廷尉寺,衣襟已被冷汗浸湿了大半。
谢嘏身后跟着廷尉左监羊鷟,与廷尉右监董伧。
廷尉左监负责侦查与逮捕执行。
廷尉右监则负责审讯与拟罪。
对于地牢中关了一位亲王这件事,羊鷟是知道的。
而廷尉右监董伧却是一脸懵。
地牢何时关进来一位王爷呢?
怕不是谋反未遂罢!
可瞧着上官廷尉卿那谄媚模样,谋反?扯淡吧!
“明公,岳阳王在西廊拐角。”羊鷟提醒了一句。
谢嘏来到拐角,顿了顿,酝酿了些情绪。出了拐角,却看到牢间内,两个狱吏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哀嚎,顿时愣住。
“是谢秋卿来了啊!”萧詧剑眉一佻,“瞧你调教的好吏。”说着,又踱了几脚。
两个狱吏痛苦哀嚎,抬眼看到上官来了,纷纷呼救起来。
谢嘏晃过神来,连忙笑脸迎了过去,“两个狱吏而已,任凭王爷处置就是。”
王爷?!
趴在地上哀嚎的狱吏,瞬间如坠冰窖,纷纷磕头饶命。
萧詧也懒得再搭理,淡淡道:“谢秋卿哪儿话,是你廷尉寺的人,自然廷尉寺来处置。此二人方才对孤大动干戈,孤只是自卫罢了。”
“什么!”谢嘏一脚踹翻两名狱吏,吹胡瞪眼,怒道:“胆敢冒犯岳阳王,来啊!拉下去杖责五十!”
萧詧看着被拖出去的狱吏,冷着脸道:“屈打成招是这的传统么?”
廷尉右监董伧暗道一声不妙,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慌忙行了一个躬礼,辩解道:“有些犯人着实嘴硬得可恨,适当刑罚而已。”
好一个伶牙俐齿,萧詧轻哼,“孤也牵扯一桩命案,孤亦喊冤,怎的?要刑具加身于孤么?”
此言一出,谢嘏心头一颤,转头一巴掌呼了过去,“大胆,自领二十杖去。”
左监羊鷟看着被带去杖责的右监董伧,心中一阵舒坦。
此人去年不过一狱吏,家中有一小妹颇有姿色,被廷尉卿谢嘏相中纳作侍妾。
有了这层关系,一下从小小狱吏,跻身七品的右监。仗着这层关系,行事素来毫无章法可言,将这地牢搞得乌烟瘴气。
羊鷟曾多次向廷尉丞、少卿反映问题,这董伧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希望这二十杖,能使他幡然醒悟。
得亏岳阳王来了,否则这偌大廷尉寺的名声,迟早被董伧给败坏干净。
又想到,身为亲王,不骄不躁,只因牵涉案件,便身披囚衣,自缚于牢中待审。
不求豁免,只求公正清白,这无疑为梁律的推行树立了榜样,也打了所谓的士族豁免权的脸。
此时的羊鷟,对于岳阳王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河。
“您看,这地牢乃腌臜之所,恐怕有辱王爷身份,不如……”
“不必了,想必谢秋卿已得圣意,那就快些侦破此案。孤一日不是清白之身,一日不出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