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路,老哈克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将劣质烟草的味道用力咳出,然后唾沫横飞地开始搭话:
“嘿,小兄弟,跟你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那会儿,老哈克我可是云游四海,身边从不缺乏追随者。”
他猛地一挥鞭子,不是为了催马,更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话语增加气势。
泽比安静地坐在颠簸的车厢一角,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掠过的稀疏树木和偶尔可见的农田。
他对哈克的吹嘘不置可否,只是随意地敷衍着。
这家伙的热情,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刻意和过火。
“不过啊……”
哈克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仿佛刚刚喝了一口馊掉的麦酒:
“河谷镇那破地方,真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那里的酒?简直跟马尿差不多,淡出个鸟来!还有那里的女人……”
他猥琐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
“一个个干瘪得像没熟的麦穗,哪有枫叶镇的姑娘水灵?啧啧,一看就知道生活滋润呐。”
泽比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粗俗评论,但依旧没有开口。
“说起枫叶镇!”
老哈克立刻又切换回了自豪的模式,仿佛刚才的抱怨只是为了衬托接下来的重点:
“那才叫真正的好地方!镇子比河谷镇大上三倍不止,街道都是用青石板铺的,干净又气派!最重要的是,我哥哥,哈金斯,在那儿开了家杂货铺,那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老字号!”
他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哈金斯杂货’,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小兄弟,你要是在枫叶镇有什么需要,报我的名字,保证给你打个折!”
他滔滔不绝,唾沫星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溅到空气中,热情洋溢得不自然。
泽比能感觉到,这连篇累牍的吹嘘和介绍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试探或者铺垫。
又过了一阵子,太阳升到了头顶,阳光变得毒辣起来。马车里的空气也有些闷热。
“来,小兄弟,赶了半天路,肯定饿了吧?吃点干粮垫垫肚子。”
老哈克放慢了马速,一边说着,一边从他那件看起来油腻腻的旧皮袄怀里掏摸着。
他掏出两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着的、看起来相当坚硬的面包,外表呈现出一种深褐色,散发着淡淡的、不算诱人的麦麸气味。
他自己留了一个,将另一个递给了泽比。
“拿着,别客气。这是我老婆特意给我准备的,顶饿。”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泽比接面包的手。
泽比接了过来,面包入手沉甸甸的,质感坚硬,几乎像块石头:
“谢谢。”泽比低声道谢。
但在将面包送入口中之前,他下意识地,或者说,习惯性地,动用了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面板:
视野中,一道半透明的光屏浮现,几行文字清晰地显示出来:
【硬面包】
【种类】:食物
【品质】:劣质
【介绍】:普通的面包,质地坚硬,勉强可以果腹。似乎是某种好意的准备,但也可能并非如此单纯。
“介绍”的最后一句略显含糊,但面板明确指出食物本身没有直接的毒性或魔法效果。
泽比将面包拿在手里,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表面,却没有立刻吃的打算。
他只是将面包放在腿上,然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老哈克似乎永无止境的话题。
有时是点点头,有时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有时干脆就沉默地看着前方。
老哈克显然注意到了泽比并没有吃他给的面包。
他一边继续说着枫叶镇集市的趣闻,一边眼角的余光几次扫过泽比腿上的那个硬面包。
他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或许是疑惑,或许是失望,但很快就被他那标志性的、过于热情的笑容所掩盖。
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唾沫横飞地描述着他哥哥店铺里的“稀世奇珍”。
沉默的乘客和聒噪的车夫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又过了一会儿,当话题似乎暂时告一段落,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时。
老哈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泽比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漫不经心,开始了旁敲侧击:
“对了,小兄弟,跟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一个人出来闯荡,不容易吧?”
见泽比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名字,哈克也不以为意,紧接着问道:
“说起来,你的那对熊地精獠牙,啧啧,那东西可真是稀罕货。不过……”
他的声音拖长,带着明显的质疑:
“那玩意儿真是你自己弄到的?老哥我可不是不信你啊,只是那熊地精,力气大得能掀翻马车,皮糙肉厚,寻常刀剑砍上去就跟挠痒痒一样。
一般的冒险者小队碰到一头都得掂量掂量,多半是绕道走。
你这看起来年纪轻轻,装备也……嗯,挺朴素的,一个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泽比,眼神中充满了不相信和探究,仿佛想从泽比的表情或细微动作中找出破绽。
他不认为眼前这个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能力独自猎杀一头凶猛的熊地精。
那对獠牙,在他看来,更像是这年轻人走了狗屎运捡到的,或者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从别处得来的。
泽比依旧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质疑。他甚至没有看向哈克,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蜿蜒的土路。
他对哈克的试探心知肚明,也懒得去辩解。
见泽比油盐不进,完全不接自己的话茬,老哈克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尴尬。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呵呵,当我没问,当我没问。小兄弟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人,是老哥我眼拙了,眼拙了。”
说完,他又强行把话题扯到了别处,开始抱怨起了最近的天气,影响了他哥哥店铺的生意云云。
他的语速更快了些,似乎想用更多的言语来填补刚才的冷场。
马车继续在土路上颠簸着前行。
时间就在哈克喋喋不休、自说自话和泽比沉默应对、警惕中缓缓流逝。
…………
太阳开始偏西,金色的光芒变得柔和,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马车驶离了主路,拐进了一条通往溪边的岔道。
他们来到了一处靠近潺潺小溪的林边空地,这里地势相对平坦,旁边还有几棵大树可以提供些许遮蔽。
“天黑了,路不好走,就在这儿休息一晚吧。”老哈克勒住缰绳,疲惫的马儿立刻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
他率先跳下车辕,伸了个懒腰,发出“咔吧”的骨节声响。
“我去弄点水,顺便捡些干柴回来。咱们生个火,暖和暖和,晚上还能烤点东西吃。这林子晚上凉。”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挂在车辕上的一个空瘪的皮水袋,朝小溪走去。
泽比也跟着跳下马车,长时间的乘坐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傍晚林地间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草叶的味道。
他环顾四周,选了块相对平整干燥的草地,将自己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布袋小心地放在身边。
然后,他拿出了白天老哈克给的那个硬面包,那个他一直没有吃的面包。
他看了看面包,又看了看不远处几只正歪着脑袋好奇打量着他们的小林鸟。
他没有犹豫,伸出手指,将坚硬的面包掰成了小块,随手丢给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家伙们。
鸟儿们受惊般地飞开,但很快又试探着落回地面,啄食起那些面包碎屑。
哈克很快回来了,皮水袋已经装满了清澈的溪水,鼓鼓囊囊的。他还抱来了一大堆枯枝败叶,看起来收获颇丰。
“嘿,手脚挺快嘛。”哈克看到泽比已经找好了休息点,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哈克清理出一小片空地,用石头简单围了个圈,堆放枯枝。
随后他又拿出了火石和火绒,熟练地敲击,迸射的火花很快引燃了干燥的火绒,一小簇火苗升腾起来。
很快,一堆篝火就在渐暗的暮色中噼啪燃烧起来,橘红色的火焰驱散了周围的寒意,也投下了两人摇曳的影子。
晚餐极其简单,就是哈克带来的干粮和清水。
哈克啃着硬面包,间或喝几口水,偶尔还会咂咂嘴,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泽比谢绝了哈克的干粮,只是坐在篝火前休息,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谈,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森林的夜晚并不宁静,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不知名野兽的低吼从远处传来。
“呼……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大半天的路呢。”哈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他随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找了个离火堆稍远、处于下风口的位置,将身上那件薄薄的毯子裹紧,侧身躺下,很快就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听起来睡得很沉。
泽比看着哈克似乎已经熟睡的背影,眼神深邃。
他也躺了下来,选择了一个背对着哈克、但能将自己的布袋和水袋都置于掌控范围内的位置。
他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起伏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也已经抵挡不住旅途的疲惫,沉沉睡去。
……
篝火的火势渐渐减弱,只剩下一些暗红的炭火在顽强地散发着余温,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夜虫不知疲倦地鸣叫和溪水流淌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淡淡的烟火味。
时间在这种寂静中仿佛被拉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更长。
确认了泽比那边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哈克的鼾声突兀地停止了。
黑暗中,哈克悄悄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