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哐当！“

苏甜儿手一抖，锅铲差点掉进灶膛。抬头看了眼漏壶，子时三刻的月光正透过考场西墙的狗洞，在青砖地上淌成一道银溪。

“这帮酸秀才又摔砚台了？“她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浆，在红烧肉上拉出晶亮的丝，“得亏王婶子崴了脚，要不这替工的好差事——“

“咻！“

话音未落，半块硬得能砸死人的炊饼擦着她发髻飞过，“啪“地嵌进身后的柴火堆。甜儿扭头望去，只见贡院东厢房纸窗上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带着哭腔的嚎叫：“苍天啊！这道'论盐铁之政'要怎么写啊！“

甜儿麻利地将砂锅端到食盒里，顺手往炊饼上淋了勺蜂蜜：“这位公子，要不要尝尝改良版'文思豆腐'？保证您下笔如有神——“

“胡闹！“

突然一声暴喝，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甜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个穿靛蓝官袍的老学究冲进庖屋，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考场重地，岂容你在此兜售吃食！“

“刘监院明鉴。“甜儿眨巴着杏眼，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学生这是在试验《齐民要术》记载的'醒神膳'，您瞧这陈皮配山楂，最是解腻提神......“

“一派胡言！“刘监院抄起戒尺就要往灶台上敲，“昨日李秀才吃了你的桂花糕，竟在策论里写'宜广种甜薯以悦民心'，简直荒唐！“

甜儿闪身躲过飞溅的灶灰，袖中暗藏的八角“不小心“掉进老监院茶盏。眼见对方仰头饮下，她嘴角勾起狡黠弧度——这可是能让人舌头发麻的绝版大料。

“轰！“

西厢房突然传来巨响。甜儿探头望去，只见方才嚎哭的青衫书生正趴在窗棂上，满面红光地挥毫泼墨，宣纸雪片似的从窗口飘出。更诡异的是，每张考卷上的墨迹都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金芒。

“这、这是......“刘监院突然结巴起来，茶盏“啪嗒“落地。甜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差点咬到舌头——那些漫天飞舞的考卷上，“食“字竟如活物般扭动，渐渐聚成个炊烟状的图腾。

“妖女！你往菜里加了什么！“

凛冽剑气破空而来，甜儿只觉脖颈一凉。抬头就见玄色官服的青年端坐马上，剑尖正挑着她刚出锅的红烧肉。月光勾勒出他凌厉的下颌线，腰间玉牌刻着“御膳监陆九霄“六个篆字。

“大人容禀。“甜儿福了福身，悄悄把辣椒粉塞回袖袋，“这道'文火丹心'用的是三年陈醋，佐以......“

“唰！“

剑光闪过，肉块精准分成二十八瓣，恰似星宿排列。陆九霄凤眸微眯：“陈皮三钱，山楂五粒，八角......“他突然顿住，耳尖泛起可疑红晕，“还有女儿红？“

甜儿差点笑出声。谁能想到冷面判官的鼻尖正微微翕动，像极了闻到鱼干的猫儿。她故意凑近半步：“大人要不要尝尝？这最后一道工序嘛......“

“放肆！“剑锋骤然逼近，却在触及她耳垂时蓦地停住。陆九霄瞳孔骤缩——少女莹白耳垂上，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晕，恰似一滴将凝未凝的糖浆。

“咣当！“

东厢房突然传来桌椅翻倒声。两人齐刷刷转头，只见考生们集体趴在案上，额头抵着试卷念念有词。那些金色“食“字竟如活物般游走，渐渐在房梁上汇成个巨大的......锅铲图案？

“报——！“衙役连滚带爬冲进来，“各位大人的考卷、考卷都......“

陆九霄剑柄一挑，某张飘落的试卷落入掌心。甜儿踮脚偷瞄，只见《盐铁论》的破题句赫然写着：“夫治国如烹小鲜，火候最是要紧......“

“带走！“陆九霄突然收剑入鞘，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甜儿还没反应过来，腕间已多了条冰凉的银链——竟是拿糖丝编的！

“大人这是何意？“

“涉嫌以膳乱试。“陆九霄翻身上马，链子另一头缠在他腕间，“御膳监地牢三日游，包吃包住。“

甜儿盯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嗅到一丝陈皮混着龙涎香的古怪气息。她眼珠一转，猛地拽紧银链：“牢饭管饱吗？“

骏马受惊扬起前蹄，陆九霄一个踉跄差点栽下来。月光照亮他泛红的耳尖，甜儿仿佛听见了咬牙切齿的磨牙声。

“再啰嗦，让你啃三天黄连！“

地牢潮湿的青苔味混着霉米饭的馊气直往鼻子里钻。甜儿扒着铁栅栏数到第三十七只蜘蛛时，终于忍不住踹了脚草垛：“姓陆的！说好的包吃包住呢！“

“咔嚓。“

墙角传来细微响动。甜儿警觉转身，只见只油光水滑的灰毛老鼠正推着颗鸡蛋滚进来，豆眼里闪着奇异金光。更诡异的是，这耗子尾巴尖上还系着半截红绳。

“你们牢里的伙食...“甜儿蹲下身，对着老鼠比划蒸笼的手势，“都这么清新脱俗？“

老鼠突然直立作揖，尾巴卷着鸡蛋往她手心里塞。甜儿这才发现蛋壳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灶王爷——正是她平日贴在自家厨房的样式。

“有意思。“她撕了截稻草开始编蒸笼，“劳驾，再借点葱姜？“

“哗啦——“

铁链声突然从头顶传来。甜儿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绣着暗金螭纹的官靴。陆九霄不知何时站在牢门外，手里拎着个雕花食盒，脸色比锅底还黑。

“你跟老鼠聊天？“他屈指弹飞试图顺走钥匙的灰耗子。

甜儿晃了晃刚编好的迷你蒸笼：“这位鼠兄可比某些人守信，说送鸡蛋就送鸡蛋。“她突然抽了抽鼻子，“荷叶鸡？“

陆九霄指尖一颤，食盒“啪“地打开。甜儿眼疾手快抢走鸡腿，发现荷叶上竟用梅子酱写着“三日断魂散“，旁边还画了个骷髅头。

“断魂散配十年竹叶青...“她舔了下酱汁，眼睛突然亮如星子，“这不是醉仙楼的招牌叫花鸡嘛！“

陆九霄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劈手夺回食盒，却见甜儿变戏法似的摸出个虾饺，皮薄得能看见里头颤巍巍的虾仁。

“稻草当屉布，鼠兄贡献的面粉。“她将虾饺往牢门外哭闹的孩童手里塞，“放心，没下毒。“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童抽抽搭搭咬了口，突然破涕为笑：“阿娘...是阿娘的味道...“

隔壁牢房突然探出十几个脑袋。

“姑娘！给我老婆子捎碗长寿面成不？今儿是她忌日...“

“我要鲜肉月饼！要流油的那种！“

“糖葫芦！糖葫芦！“

陆九霄额角青筋直跳。他反手甩出三枚铜钱钉住甜儿裙角，却见她旋身躲过，发间银簪顺势挑起面盆。面粉如雪纷扬间，少女哼着童谣揉面的身影，竟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

“大人要不要试试？“甜儿突然将面团拍在铁栏上，“您这脸色，活像吃了三斤黄连。“

陆九霄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触及面团刹那，地牢突然剧烈震颤。甜儿耳垂的朱砂痣迸出金光，陆九霄袖中突然滑出半块龙纹玉佩，正在疯狂吸收那些光点。

“这是......“甜儿突然按住太阳穴。零碎画面在脑海炸开：冲天火光中，玄甲将军将襁褓塞进灶膛，青铜面具上沾着血......

“喂！“

陆九霄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甜儿惊醒时，发现自己正攥着他的手腕，官服袖口被扯开半截，露出小臂狰狞的灼伤疤痕。

“看够了？“陆九霄甩开她的手，眼底翻涌着甜儿看不懂的情绪，“明日三司会审，你最好想想怎么解释那些金色'食'字。“

甜儿盯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突然轻笑：“陆大人，您伤口沾着面粉呢。“

地重归寂静。灰老鼠又推来枚鸡蛋，这次壳上画着流泪的灶王爷。甜儿就着月光细看，发现泪痕处写着极小的一行字：莫信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