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八年的秋雨裹着铁腥气,把汉阳铁铺的青瓦敲得铮铮作响。沈沧澜蹲在剑庐横梁上,手中墨斗线突然崩断,线锤坠地时在青砖上砸出个浅坑。他眯眼望着第七根横梁的裂纹——这是父亲上月刚换的百年铁杉木,此刻裂痕却如蜈蚣蜿蜒,细看竟与《龙渊剑谱》里的破甲箭纹路惊人相似。
“少东家!东库的寒铁...“学徒阿四的呼喊被惊雷劈碎。沈沧澜跃下房梁时,瞥见库房天窗洞开,三十七块“甲辰年辽东贡“的陨铁不翼而飞。湿冷的风卷着松烟墨香扑面而来,他指尖捻起砖缝里的墨渣——这是枢密院军器监特供的徽州墨,三日前才随虎蹲炮图纸送到沈家。
戌时三刻,前院马厩突然爆出嘶鸣。沈沧澜抄起淬火钳冲出剑房,赤红剑胚在雨中嗤嗤作响。管家老周仰面倒在雨洼里,喉头插着的柳叶镖尾翼刻着狼头,血水正顺着青砖缝隙渗向祠堂方向。他瞳孔骤缩,那狼头独眼的特征,分明是父亲私藏的《北疆异闻录》里描绘的蒙古“苍狼卫“图腾。
火矢破空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涌来时,沈沧澜正撞开祠堂铜锁。供桌上的龙渊剑谱被热浪掀开,露出内页夹层的江防图。泛黄宣纸上的蝇头小楷突然扭动起来——那是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写的绝笔:“沧澜吾儿,此非剑诀,实乃岳武穆江防十二策...“
“低头!“
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掠过鼻尖,陆明远的白袍在火光中翻卷如鹤。沈沧澜被他拽着滚进石龛,后颈溅上温热的血——是义兄左臂为挡流矢受的伤。这个总教他“铸剑者当心如止水“的温润公子,此刻剑锋正挑飞三支透甲箭。
“带这个走。“陆明远将半块剑模塞进他怀中,玄铁上的蒙古密文尚带余温。沈沧澜的指尖擦过对方袖口,辽东寒铁特有的靛蓝色锈迹在火光下泛着幽光。三天前失踪的寒铁锭,此刻正在义兄袖中沙沙作响。
屋梁坍塌的轰鸣震耳欲聋,沈沧澜抱着剑谱跃上院墙。追兵的连弩机括声与三年前重阳试剑会如出一辙——那日陆明远蒙眼听风辨位的绝技,此刻正被用来锁定他的心跳频率。瓦片在足下迸裂的刹那,他旋身甩出剑模残片,玄铁撞上弩箭擦出幽蓝火花,照亮巷口执伞的白色身影。
雨幕中的陆明远纤尘不染,新佩的鎏金螭纹扣泛着冷光。沈沧澜突然想起昨日验看军械监文书时,同样的纹样盖在蒙古千户的印鉴旁。义兄指尖的沉水香丸突然炸开,烟雾中七点寒星直取他周身大穴。
“为什么是七星锁魂钉?“沈沧澜格开暗器的剑锋在颤抖。这套父亲独创的暗器,陆明远曾在母亲灵前发誓永不使用。
伞骨旋转割裂雨帘,陆明远的笑声混着江涛传来:“好弟弟,你可知沈家锻打的破甲箭,此刻正在樊城垛口射杀大宋守军?“浸血的军报迎面飞来,火漆印上沈家剑炉独有的龙纹赫然在目。
剑锋劈开卷轴的刹那,伞尖已抵住咽喉。陆明远左手剑诀忽变,竟是龙渊剑法第十七式“叠浪千堆雪“的起手式——这招父亲临终前夜才传授给他的绝学。沈沧澜的瞳孔剧烈收缩,父亲咽气前的画面突然在雨中浮现:老人枯槁的手指蘸着药汤,在他掌心画出符咒般的纹路,此刻竟与剑模密文完全重合。
“你教我听风辨器...“沈沧澜震碎外袍,露出嵌满寒铁鳞片的软甲,“原是为了今日辨我经脉走向。“追兵的脚步声在巷尾逼近,他忽然甩出剑谱砸向火堆。陆明远本能地旋身去抢,伞剑挑飞的灰烬里突然迸出岳武穆的《满江红》词句——那些烫金小字在雨中凝而不散,竟组成江防要塞的布阵图。
“沈家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原来藏在这儿。“陆明远的剑锋第一次出现迟疑。沈沧澜趁机撞破临街窗板,怀中的剑模残片突然发烫。跃入暗河的瞬间,他听见义兄的叹息混在雨声里:“沧澜,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铸剑之道...“
浑浊的河水灌进口鼻时,沈沧澜攥紧剑模。父亲临终前扭曲的面容突然清晰起来——老人颤抖的唇间吐出的不是“报仇“,而是“襄...阳...“。暗流将他卷向汉江主道,远处元军战船的灯火如恶蛟瞳光,照出江面上漂浮的守军残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