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看!车队在风雨里“闯关”

晨雾未散时,洛心颜踩着霜花往樟树林去。

沈煜背靠百年老樟树,青衫下摆结着细碎的冰晶,手里展开的麻布上竟用炭笔绘着完整的运输路线图——县城官道标着驿站方位,山间小路注明陡坡角度,连溪流结冰厚度都细细标注。

“猎户的雪橇板能载十二筐货,铁匠铺的生铁足够打三十副防滑链。”沈煜用竹枝轻点图纸,“但你要凑齐五辆牛车......”

林外忽然传来车轱辘声,洛心颜转头看见豆腐坊的独轮车歪在泥坑里。

推车的妇人抹着汗苦笑:“昨儿县城米铺退了二十板豆腐,说是嫌咱们送货慢。”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心湖,洛心颜攥紧了袖中那张写着生铁数量的宣纸。

晌午的日头化不开村口的薄冰。

洛心颜挨家敲开有牛车的门,铁匠家的门缝里漏出铁锤声:“王家娘子莫害我们,上个月李瘸子往县城贩山货,隔天就被人掀了摊子!“猎户家的窗棂后闪过兽皮影子:“那富商手下养着二十个护院呢!”

洛心颜站在结冰的井台边,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物流公司走廊里同事的抱怨突然在耳边响起:“承包乡镇线路要打点多少关系......“她忽然弯腰捡起块碎瓦,在冻硬的土地上画出县城商户分布图。

“颜丫头!”洛大哥扛着半扇野猪肉大步流星走来,兽皮坎肩沾着新鲜血迹,“村西赵叔最爱吃我猎的鹿肉,走!“他踹开赵家院门时,正在搓麻绳的老汉吓得跳起来。

洛大哥把野猪肉往石磨上一摔:“去年您孙子掉冰窟窿,是谁捞他上来的?“油光水滑的猪肉在冬阳下泛着红光,洛心颜适时递上热腾腾的姜糖水:“听说赵家姐姐在县里绣庄受气,若是咱们有车队......”

暮色四合时,村尾杨老头终于松口借牛车。

洛心颜数着陶罐里作为押金的铜钱,忽听窗外传来尖利的嗤笑:“哟,这不是要带着全村送死的洛大善人吗?”

恶霸王老五踹开篱笆,身后跟着三个醉醺醺的混混。

他腰间晃着县城富商送的翡翠烟杆,靴底还粘着粮铺特供的糯米纸:“乡亲们瞧瞧!这丫头哄你们出车马,转头就能把红芒叶卖去府城赚大钱!”

洛心颜盯着他靴底的糯米纸,突然想起今晨铁匠娘子说丢了半袋铁钉。

她抓起装红芒叶的陶罐往地上一摔,紫红色叶片散落处,赫然露出半片染着铁锈的账本——那是她昨夜在沈煜给的图纸夹层里发现的。

“初八收城南赌坊银钱三两,替周掌柜强占刘寡妇茶摊。”洛心颜拾起残页,声音清亮如碎冰,“初九得粮铺东家纹银五两,污蔑李记烧饼用霉面。”王老五的醉意瞬间吓醒,扑上来要抢却被洛大哥反剪双手。

围观人群响起抽气声。

豆腐坊主母突然开口:“今早有人往我家水磨槽里塞碎石块。”她抖开围裙,露出十几块带着黄斑的石头——正是富商粮仓防潮用的硫磺石。

沈煜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木雕铃铛在暮色中轻响。

洛心颜望着西天火烧云,恍惚看见前世加班的夜晚,电脑屏幕上“乡镇物流攻坚组“的红色横幅。

她弯腰将红芒叶一片片捡回陶罐:“明日卯时,能借到车马的......”

寒鸦惊飞打断了她的话。

猎户家的小女儿突然挤出人群,往洛心颜手里塞了块暖手的麂皮,上面用赭石画着歪扭的雪橇防滑链。

十辆牛车在村口枣树下排开时,洛心颜正踮脚往车辕上系红布条。

晨露沾湿了她绾发的竹簪,倒显得那簇颤巍巍的杜鹃绢花越发鲜活。“每辆车的铃铛调子都要不同,“她转头对正在调试铜铃的沈煜说,“像你教孩子们背的《声律启蒙》,平仄错落才好辨方向。”

沈煜握着刻刀的手顿了顿,刀刃在铃铛内侧刻出个极小的“颜”字。“洛姑娘这法子倒让我想起《周礼》里记载的铎车。”他垂眸吹去铜屑,袖口沾着的松烟墨香混着牛车新刷的桐油味,在朝阳里织成细密的网。

运输队第一次出车就折了半筐山货。

猎户家的二小子慌慌张张跑回来报信时,洛心颜正在教几个妇人用艾草灰给货筐防潮。“那黑旋风突然尥蹶子!”少年比划着摔烂的竹篓,“车轱辘卡进石缝里,李叔的裤腿都被划破了!”

洛心颜抓起药箱就往村外跑,绣鞋踩着溪边青苔差点滑倒。

沈煜从私塾追出来,怀里还抱着未批完的课业,宣纸在风中翻飞如白蝶。“该给牛蹄钉铁掌。”他喘着气指向泥地上的蹄印,“西南坡多碎石,要学戍边将士给战马装蹄铁。”

正午的日头晒得牛车篷布发烫。

洛心颜蹲在歪斜的车架旁,用沈煜的玉簪花笺记下改进方案。

猎户娘子递来的麦饼被她咬出个月牙印,碎渣掉在“防侧翻支架“几个小楷字上。

沈煜忽然伸手拂去她肩头的草屑:“洛姑娘的杜鹃花要掉了。”

远处山道上传来急促的铜铃声。

洛心颜猛地起身,绢花彻底散落在沈煜掌心。

二十辆载满红芒叶的牛车正排成雁阵驶来,打头的赵老汉挥着豁口陶碗喊:“颜丫头!你说的那个'之字形下坡法'真管用!”

暮色染红西天时,运输队竟比预期多运了三成货物。

洛心颜摸着牛车上新装的竹制减震器,听见铁匠铺传来叮当声——几个年轻汉子正照着沈煜绘制的图纸打制铁环扣。

炊烟里飘来米酒香,不知谁家媳妇往她怀里塞了包还温热的糖炒栗子。

变故发生在第七个集日。

洛心颜蹲在溪边浣洗绷带——昨日王婶运山莓时崴了脚——忽然看见水面漂来几片染着靛青的碎布。

她顺着溪流往上跑,心跳得比铜铃还急。

二十棵被砍断的杨树横亘在山道中央,断口处还渗着松脂。

沈煜弯腰捡起半截麻绳:“是城西篾匠铺的手艺。”他指尖摩挲着绳结处的特殊纹路,“周记粮行上月订了三百捆这种捆粮绳。”

洛心颜攥紧运输路线图,羊皮纸边角被她捏得卷起。

前世被竞争对手恶意举报的记忆突然浮现,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投诉弹窗与眼前横七竖八的断木重叠。“绕道鹰嘴崖。“她突然指向地图某处,“虽然多走三十里,但能避开所有官道。”

猎户家的牛哞哞叫了两声。

洛心颜解下腰间装着薄荷叶的香囊系在牛角上:“今夜让牲口都睡在暖棚,明日寅时出发。”沈煜往火堆里添了把艾草,火光在他眸中跳动:“鹰嘴崖的栈道年久失修......”

“总比被人瓮中捉鳖强。”洛心颜将路线图铺在膝头,沈煜的竹叶笔忽而落在某处:“此处山泉改道形成暗河,或许可以效仿漕运的浮桥之法。”他袖中滑出块刻着古怪符文的木牌,转眼又收了回去。

三更天的细雨打湿了运货的油布。

洛心颜数着铜铃的调子检查车队,发现每辆牛车都多了个竹编的护颈套——定是沈煜连夜教孩子们编的。

她摸着护套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鼻尖忽然泛起酸意。

鹰嘴崖的晨雾浓得化不开。

洛心颜握紧缰绳走在最前头,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铜铃声。

沈煜的白衫时隐时现,他手中木杖敲击山石的声响竟暗合着某种韵律,像是某种古老的调子。

当第一滴雨砸在货筐上时,洛心颜刚指挥车队通过最险的弯道。

她仰头望着迅速聚拢的乌云,突然想起沈煜昨日往货筐夹层塞的油纸。“全体卸货!”她扯着嗓子喊,“把药材装进双层油布!”

雷声碾过山脊时,十八辆牛车已变成移动的堡垒。

妇人们用麻绳把自己和货筐绑在一起,汉子们摘下斗笠盖住牲口的眼睛。

洛心颜的襦裙吸饱了雨水,沈煜突然将外衫罩在她头上,松香混着体温瞬间驱散了寒意。

“看!”猎户家的小子突然指向崖边。

暴雨冲刷过的山壁上,隐约露出几道人工开凿的凹槽,在闪电映照下竟与沈煜木杖上的纹路极其相似。

洛心颜正要细看,一阵狂风突然掀翻了尾车的油布——

漫天红芒叶在雨幕中飞舞,像极了洛心颜前世公司年庆时撒的彩纸。

沈煜抓住她手腕往怀里带,温热呼吸拂过耳畔:“抓紧缰绳,跟着我的木杖声走!”

他的竹杖在山石上敲出清越声响,竟穿透雨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车队在狂风暴雨中缓缓挪动,宛如一串倔强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