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昏暗不见天日,但总有些许光亮能够判断昼夜。
入狱已七日。
陈拙所在的牢房已是人满为患。
隔壁两间牢房也住满了,皆是运粮吏。
人多了,总有几个无法网罗罪名的……
但这灵枢司,竟堂而皇之的编造罪名,就为了将所有运粮吏全部杀绝!
陈拙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怎么敢的啊!
灵枢司只是青龙城一处曹监之中,细分出的区区小部门啊!
竟敢如此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
这一操作,属实震碎了陈拙的三观。
穿越之初就有想过封建社会陋习颇多,但从未接触过这等黑暗!
这……演都不演了吗?
当然,吐槽归吐槽,震惊归震惊,陈拙可没有太多心思去为一众运粮吏担忧愤慨。
自己可是实打实的死罪。
泥菩萨过江了都,哪还有心思急他人所急……
自那日见到胖汉的身影后,他就心怀了一丝希冀。
奢望着那胖汉是为了玉藤山的几棵漆树无人割,所以来捞自己。
但,说不通啊!
但凡他有救自己的本事,何不去漆亭随便掳两个经验丰富的老漆农上山?
“肃静!”
头戴高帽的刑狱司吏役,来到牢门口,将盛满丹药的木盘递进牢房。
众人依次上前领取,而后在吏役的一声“服丹”令下,齐齐将丹药吞入腹中。
“这丹药……不对劲啊!”
众运粮吏在服下丹药后,齐齐疑惑,议论纷纷。
“好熟悉的味道。”
“不是辟谷丹,是静心丹!”
“我听说行刑之前会为死囚服静心丹,不会要死了吧?!”
吏役将木盘收起后,对着三间牢房的众人沉声道:“明日于城外行刑,诸位,一路走好!”
“彼其……算了,早晚都是个死,无所谓了。”
“虽然我不想死,但待死更煎熬,来个痛快也好……”
静心丹发挥药效,众人又看开了。
熟悉的死气沉沉开始弥漫。
“既然死期将至,我也不瞒着了!”有人站起了身,“我听在贼曹任职的亲戚说……”
“我等之死,皆因那日救了我等的那个锦衣人。”
“他的到来,让城监令的私吞粮税之事败露,损了诸多利益。”
“因此,我们的死是为了给他泄愤。”
“你为什么不早说?”坐在陈拙身旁的那粗眉厚唇的青年仰头应道:“想骂人都没劲儿了,他娘的。”
“不过那锦衣让我等多活了几日,理该谢他。”
“我等之死,皆赖高坐衙署的那帮蠹虫才对!”
一旁的瓜子脸张嘴道:“我也听说过一个消息,据说功曹监掾的表弟在玉藤山为间,那锦衣杀的一众山匪中,便有此人。”
“也不知此次,是不是监掾让我们为他表弟陪葬……”
无语的陈拙,在一旁听着众人的纷纷议论,越来越无语。
我就想安安稳稳当个小漆民,挣点钱,谋划个灵根,怎么就这么难?
这次好像真的要死到临头了!
“怎么办啊?义父!你快想个法子吧!”
“为父也不知啊……”
陈拙彻底麻了。
夜里,一丁点儿困意没有,他是真的不想睡。
但在静心丹的作用下,他睡得很是香甜。
一觉就到了该“上路”的时刻。
挨个排排站,铁链束着手脚,自城南大狱往北走,往西拐,走西城门出城。
要不是有静心丹的作用,仅是这一趟游街,都得羞得陈拙钻地缝里去。
临死还要饱受这种屈辱!
不过好在,陈拙原本是排头,后强行被那狱吏挪到了中间位置,混迹在人群之中,倒让他的羞耻心少了些许。
走了半晌,一行人这才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处荒郊野林。
挨个跪地,引颈就戮。
“行刑!”
随着那日擒拿自己的那高帽狮子眉一声令下……
便听“噗”地一声闷响,然后伴随重物落地之声。
那声音钻入耳中,好像还有些清脆。
陈拙似乎隐约听到了“咕咕”的血流涌动之声。
许是静心丹的药效衰减了,许是真的死到临头了……
陈拙的心里突然像是触电一般,恐惧蔓延。
胸口更像是被巨石压着般,呼吸很是困难。
后背好像出汗了?身子似乎也在颤?
“噗!”
又是一声,人头落地。
脊梁骨发寒的陈拙,突然感觉有些绝望。
穿越一遭,竟没在这个世界留下半点印记!
不甘心啊!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咽喉有些紧,吞咽似乎也变得勉强了。
我竟这般怕死吗?
有些受不了的陈拙紧紧闭上双眼,试图用全身心去抗拒那第三声的到来……
“太平之气将至,太平之世将来!”
突然,一道如雷般的怒喝,似在耳边炸响。
陈拙只觉天旋地转,耳鸣嗡嗡。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便看到一众高帽吏役提刀面向远处,严阵以待。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远处什么也没……
不对,好像有个小黄点!
陈拙眨眼想要看清。
可只是一个眨眼,便看到那小黄点竟成了人的光影轮廓。
再一眨眼,那人竟已至不远处。
是个身着黄袍的青年,不疾不徐,缓缓走来。
只是仍有些看不太清面容,只看得出面白无须。
“太平道燕肇,奉大贤良师法旨,周穷救急,惩暴护民,扬善除恶,布道四方!”
声音不恶而严,浩荡如煌煌天音。
话落之际,人已近前。
“尔等恶吏,助纣为虐,草菅人命,罪不容诛!”
一声厉喝后,黄袍青年右手持剑,左手凭空出现几道黄符。
“黄巾力士,随我除恶!”
话音落,黄符无火自燃,化作四名丈二力士。
力士黄色短衫开襟,皮肤泛着金属光泽。
铁手呈爪状,迈着大步随黄袍青年一同杀向行刑、监斩的高帽吏员。
陈拙却是愣在了当场,思绪好像短路。
太平道?
大贤良师?
蓦地,心中弥漫的死意一扫而空,一股莫名欣喜自心中升腾弥漫。
“是黄巾来了!”
黄巾来救我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
有些像是溺水之人在濒死之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陈拙感觉自己真像是被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看那黄巾力士,一拳一个“恶吏”,一拳一个不吱声。
静心丹也难掩此刻陈拙的激动之情。
只是,那手持青锋的黄袍青年,好像不见了身影……
这时,不知从哪里出来一群头裹黄巾的老弱妇孺,来为一众待死的运粮吏松绑。
而当陈拙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已然没出息的热泪盈眶。
这下,是真的不用死了!
有人在向松绑者致谢,他们则是很淳朴的回应道:“要谢就谢大贤良师吧。”
陈拙抿嘴,在心中真诚感谢。
就在他帮着一同松绑,心中连番感慨之余……
一众“恶吏”已然尽皆死在了黄巾力士的铁拳之下。
黄袍青年也不知何时,悄然现身。
“在下,太平道燕肇。”
“不知诸位可愿入我太平道?”
“凡拜入大贤良师门下,均可得赐灵种,踏仙路修长生。”
一双眼神,满是真挚。
这等修为,不该高高在上?
这么诚挚的邀请,让陈拙感觉,他好像在发光……
长相上本就是个大帅批,声音也颇具磁性。
“我愿加入!”
“我也加入!”
“恩公,我愿誓死效忠!”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
众人群情激奋,纷纷踊跃加入。
恩公修为高深,还没半点架子!
救我性命,诚挚邀请,有什么理由拒绝吗?
至于说陈拙为什么选择加入太平道……
好像也是因为尊重?
此生二十五载,孑然无依,只为活着。
生为漆民,没有尊严。
衙署说要运粮,就要乖乖赴死。
灵枢说要定罪,还是乖乖赴死。
自己的命,好像根本不是命!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而这燕肇真挚的招揽,很有诚意。
因为他在问我“要不要”……
可能,也许是因为,这是现下唯一的路。
毕竟,一旁还有四个黄巾力士虎视眈眈……
而且,即便不入黄巾,漆亭也回不去了。
当然,主要的是,他被代表了。
一众待宰小吏对太平道的名声早有耳闻,其太平、均富的口号,更是让这群平日里备受白眼的苦哈哈们向往。
若非苦哈哈,又岂会被安排为运粮吏,又岂会锒铛入狱?
都和陈拙的命差不多。
可谓“渴太平道久矣”!
因此燕肇招揽之语刚说出口,众人便纷纷选择加入。
而且这燕肇说太平道会为教众提供灵种!
一众小吏之所以顶着运粮送死的概率也要为吏,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灵种吗?!
而这,也是陈拙当下最迫切的愿望!
陈拙不太清楚,前世的汉末,张角是以什么手段蛊惑人心、忽悠百姓的。
毕竟,黄巾只是三国风云的背景板而已。
在看那段历史时,他甚至还会嘲笑那些愚民——轻易被人煽动、利用,真是没脑子!
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他却只想做个愚民。
“我也想效忠大汉,可这大汉的世道只想逼死我!”
或许前世的历史中,那些愚民也如此时的自己这般……
并非愚,而是别无选择。
“我陈拙,愿誓死追随大贤良师!”
大汉,赴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