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大爷...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不等贾珍开口,北静王便下了轿子,走近拱手道。此时,他脸色还有些发白,动作也有些迟缓。显然,伤势还未痊愈。
“哎...”
贾珍长叹一声,泪如泉涌,颤颤巍巍道:“连累王爷屈身下临,我被愧不敢当...”
说罢,膝盖一弯,埋头就要拜。
“我们两家世交情谊,何必如此客套!”
北静王笑了笑,又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贾琛便一把握住贾珍前臂,将整个人都抬了起来。疼得他老脸通红,很是滑稽...
待随行长府官代行祭礼后,贾珍深拜还礼。见北静王好说话,便又忍不住哭诉起来:
“这荣宁两府...亲朋好友...谁人不知我这媳妇儿...比儿子要强上十倍百倍的...可如今...”
话音未落,便又觉心如刀绞,泪崩流涕,不能自已...
明明是儿媳妇儿死了,怎么哭得像亲生女儿和结发爱妻没了一样...
贾珍不禁心下疑惑,隐隐有了些猜测。但转念一想,这毕竟别人家事儿,便懒得再琢磨。
转头四顾,凭着刺杀薛蟠那晚的记忆,开始搜寻起薛家母女来。只不过,瞅了半晌,也不见她们的影子...
不多时,北静王见过贾府诸位男性长辈。眼珠子一转,似想到了什么,又问道:
“敢问,含着玉的那位在哪儿?先前几次过来,都想着见一见。但事务繁忙,无心过问。今个儿过来,还劳烦请来一见...”
“王爷请稍候!我这就叫宝玉过来...”一个形容庄严的中年人,忙起身拱了拱手。唤来小厮,吩咐了几句。
此人,正是荣国府名义上的“话事人”,含玉那位的父亲—贾政...
不多时,一个面如冠玉、眉眼秀丽的俊美少年,跟着小厮,匆匆赶来。
此人戴束发银冠,勒双龙抹额,穿白蟒箭袖,围攒珠银带。正是荣国府的心头肉,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宝二爷——贾宝玉。
“哈哈...”
北静王见了,不由心下欢喜,朗声赞道:
“果然不同凡响,如宝似玉...衔的那枚宝贝,可否一见?”
“王爷稍等!”
宝玉说罢,小心翼翼地从内衣下边儿,翻出一枚鹅蛋大的玉石。
温润柔和、灵光隐现,上书“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十二个小字儿。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北静王看在眼里,不禁连声称奇。细细品鉴一番,又亲自为宝玉戴上。随即,轻握着宝玉手腕,聊起了读书识字的事儿。
见宝玉精于诗词歌赋,谈吐实在不凡,北静王越发喜欢。忙将腕上念珠取下,递给宝玉。说道:
“今日初见,未备薄礼。这是圣上亲赐的鹡鸰香念珠,就权当见面礼了。”
众人见了,诚惶诚恐,千恩万谢起来。北静王则悄摸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趁机去寻薛家母女。
于是,贾琛唤来个小厮,谎称内急,就跟着去了内院。可一路眼角余光斜视,却仍未见到二人...
正琢磨着是否直接去薛府一探,却听到一似曾相识的女声道:
“姨夫,珍大爷,节哀顺变...因料理贾兄丧礼,耽误太久,这才赶到...还望见谅...”
那声音极低,有如轻声耳语一样。但贾琛内力颇深,五感敏锐,却听得一清二楚。
转头看去,果是薛宝钗,正凑近身子,低声细语。不过,此刻的她,眼眶深陷、脸颊刀削,憔悴万分。显然,因薛蟠之死,操碎了心。
而一旁的薛姨妈,则仍被两名大丫鬟用力搀着。面色发白、有气无力。分明,还未从薛蟠之死中走出来。
闻言,贾政和贾珍双目圆睁,齐声惊诧道:“薛大爷没了?!”
“是...”薛宝钗黯然地点了点头。
“怎的如此突然?可是身染重疾?”贾珍急忙掩着嘴,小声问道。
“非也,乃是受歹人所害!只因买了个娇俏可人的小丫鬟,便遭人记恨...请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将他...将他给开膛破肚...”
话音未落,宝钗便停了下来。不由泪崩泉涌,忙抽出手绢,轻轻擦拭起眼泪。
见薛蟠那畜生,是因女人而死,贾珍不免物伤其类。心中又惊又怕又气又恨,咬牙切齿道:
“宝姑娘!可查清了那暴徒的身份?”
“尚不明了...本来,有高人指点,让我等秘不发丧...诱使那凶徒潜入府上,来探察家兄是否真的死了...没曾想,等了这许多日子,都未能等到那畜生...便只得将人下葬了...”薛宝钗答道,一脸悲愤。
狗日的!
贼喊抓贼,倒打一耙!
听完,贾琛不由心头火起,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引得众人侧目。此刻,他只想冲上前去,扯掉那毒妇的喉管。
可就在这时,宝钗也被那瘆人的响声吸引,下意识转过头去...
没曾想,就在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这薛家大小姐先是略微一怔。
随即,双目圆睁,小嘴微张,瞳孔震颤不止,忍不住“啊”的尖叫出声。同时,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似见到修罗恶鬼一样。
这突然之举,惊得身边众人,也纷纷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贾琛...
看来,那晚相见后,薛宝钗已将他的眼神,牢记于心。方才只是无意一撇,就将他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贾琛却心下暗喜。摆出一副无辜又困惑的样子,柔声微笑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你...就是你杀了我儿!否则,宝钗见了你,断不会如此...”
薛姨妈登时明了,瞬间来了精神。推开两旁的丫鬟,就指着贾琛,冲上前去。
“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误会?!在下从未见过二位...”贾琛连连摊手,边退边问。
可那薛姨妈却不依不饶,死命扑过来。但苦于肾虚体弱,脚步踉跄,始终同贾琛隔着五步远,就像一只被遛的狗。
没曾想,薛宝钗却突然拦在二人中间,抱住母亲,用力解释道:“母亲!是我看错了!此人并非那日的凶手!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
“怎么可能?!那人戴着面罩,只露了一双眼...怎么会看错...怎会...怎会...既然眼睛一样,就是同一人...”薛姨妈仍旧不依不饶。
使劲用身子推着薛宝钗,向贾琛滑去。神态言语,变得神神叨叨,甚至带着几分痴傻。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因薛蟠之死,已经疯了。
受困于男女之大防,贾琛没法儿让一众小厮男仆,去抓住薛姨妈。只能看着丫鬟们费力拦阻,自己在一旁干着急。
这滑稽一幕,惹得好些人掩面轻笑,差点就出了声。就连北静王,也不由嘴角微微一挑。只有贾政身后的宝玉,眼含悲悯,沉吟不语。
不多时,薛姨妈终于没了力气,坐在地上,靠进了丫鬟怀里。贾琛正要松口气,却见薛宝钗躬身拱手,深深一拜。用力说道:
“公子,都怪小女子认错了人,才惹出了这些麻烦...”
岂料,话音未落,这憔悴的美人儿,就像一片飘落的丝绢,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