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蟑螂!只可能是蟑螂!
周若木那叫一个后悔呀。自己怎么就把红糖屑扫进抽屉里了呢。
这下可好,招来了这玩意儿。
咋办呢!
如果是在开阔的空地上,也就是一脚的事情。
可它现在被关在抽屉里,必须得用手去捻。爆汁恶心不说,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沿着手臂爬上来……
逃荒期间,周若木虫子也吃过不少。唯独对蟑螂没有脱敏——毕竟蟋蟀、蝗虫,那都比蟑螂可爱多了。
这玩意儿能进抽屉里,就肯定能溜出来。看见了是心烦,不见了是吓人!
现在也只能豁出去,把蟑螂杀了,斩草除根。
周若木把鞋子脱下来,用一手高举着。踮住脚尖,屏气勾开抽屉……
“呼!”
那团黑影弹跳了出来,周若木咬咬牙,冒着被蟑螂骑脸的风险,正面迎敌,用鞋底用力拍下去——
“啪!”
到底是稍微练过功的人,周若木的感官比完全的凡夫要稍微敏锐一点点,一出手便将蟑螂压在了鞋底。
“蟑螂这东西,就算拍到了,也不一定死。指不定过会儿就活蹦乱跳了。”周若木把鞋穿上。正打算再补上几脚时,却愣住了。
并非蟑螂。
周若木定睛一看,脸色变得煞白煞白,几乎要和屋外的潭水一个温度。
这不是自己之前咳出来的肉团吗!
它变大了。原先不过指甲盖大小,现在却已有一截指头般粗细;海胆刺似的毛发,也长长了许多。
黏糊糊的不说,它在最中间好像还咧了个口子,隐约地能看见它有牙齿!
还没等周若木反应,肉团忽然一蹦三尺高,用发丝一样的触须勾住周若木的耳朵,向他的脸上飞去!
“嘶——!”
仅仅是一擦而过,周若木的脸颊就被咬掉了一块肉!
“邪门玩意儿!”
周若木跌跌撞撞地退到桌边,忽略脸上不断传来的钝痛,目光死死锁着那块肉团,一刻也不敢放松。
这东西,绝不能让它跑到外边去!
那一团带着皮的红肉,被肉团两三下吃了下去。它的躯体又渐长了些许,发丝也更长了。
又来了!
肉球用发丝点地,飞速移动,比真正的蟑螂还要快!
情急之下,周若木操起手边的所有东西都砸了过去。
其中,就包括还没封口的香囊。
破损的香囊在空中展开来,把棉花、干药草全洒了出来,变成一道布团。恰好盖住了肉球的本体,使它移动的轨迹得以被捕捉。
周若木也毫不迟疑,整个人迅速前扑,用身子拼命地把肉团压制在身下。
“该死啊!怎么两三下把香囊都快咬穿了!”
这东西破坏力实在惊人,柔软的织料完全不是对手。周若木又能看见那密密麻麻的点状牙齿了!
周若木左看右看,目光落在了柜中的药罐上。
顾不上痛了,周若木一把将香囊和肉团全部抓起,忍着手心传来的挖肉剧痛,向着柜子冲去。
“咚!”他以肩撞向药柜,把罐子给晃掉下来。另一手霹雳般抓过药罐,直接把肉团塞了进去,用盖子死死封口。
“呼……呼……我不信你还能把这陶罐子给啃出个洞来!呼……嘶——疼!”
禁锢了肉团,体内的激动缓慢退潮。周若木突然感到脸上、手心传来的痛,要比刚刚放大了数十倍。
他把掌心翻转过来,惊愕地看到苍白的肌腱!
要是再放任那肉团多啃上几秒,自己这手就废了!
周若木偷偷地溜出丹房,到药房去找了几贴外敷的膏药回来。单手打了桶水,又从角落堆放柴火的地方,抽了根粗细正合适的木棍来,放在手边。
“嘶、呼、嘶、呼!”
用力呼吸了几次之后,周若木将一块布浸水,用牙和另一只完好的手拧干,把木棍咬在嘴里,开始为伤口清创。
“嗯嗯嗯!!!呜——嗯!!”
痛,剧痛,痛到令人发狂!
痛到他的牙齿直接扎破了柔韧的树皮,深深地嵌入了木棍内部。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让血不染听见惨叫,察觉到自己这儿有猫腻,那可就全完了。
周若木硬撑了过来。
他颤抖着,把带有药膏的纱布裹在掌心上。试着轻轻握了几次拳,确保不会因为手指活动偏移膏药位置。
“到底是哪门子的怪物……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头。”周若木站起来,身体因经历了剧痛折磨,汗流浃背。
他强撑着有些发软的两脚,走到罐子边上。正思索着该怎么处置这肉团,目光却瞥见了罐子上贴的字条——
“百年人参(粗)”
啊?
周若木弯下腰来,揉了揉眼睛。
“百年人参(粗)”
百……
百年人参……粗……
周若木识字,还会写字。但在来宗门这里之前,他一直把这件事压在心底。
毕竟那时候,周围的人都是文盲,自己却能认会写,这能力实在太突出了。为了在罗珊手下过得稍微低调些,他隐瞒了这个事实。
也正因为如此,他偷学到了《吞世经》的一招半式,和罗珊勉强打了个平手,拖到邢青云来救场,拯救了“同门”的大家。
现在,只有现在,偏偏是现在!周若木多么希望,自己一个字也不识啊。
百年人参,粗。
就这短短的五个字,让他心如死灰。
听说过曹操被一封檄文骂得头风痊愈;不料自己还能给五个字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不得不说是某种程度的共鸣了。
五十年人参,就得几十两银子一根了。这还是按细的算,粗的要翻倍。
往后人参每多长一年,价值就更是蹭蹭地涨。
过了百年这一道坎,质量好的人参都已经初具人形了。这种人参,外敷活血壮骨,内服延年益寿。
至于价格嘛……没有一千两,连根须子都见不到。
周若木粗略估计了一下。这罐子里头,少说有六七根粗人参。
也就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
哈哈。
周若木笑了两声。
没什么道理,人在陷入彻底的绝望的时候,就会笑了两声,免得真的发疯。
可现在的情况,他还不如疯了呢。
这可是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啊!
血不染要是知道了,非要把周若木皮扒下来不可!
而且不是扒一次,是一层一层地扒,像给宣纸揭画那样扒!!
周若木一屁股坐在席子上,呆呆地望着药罐。
怎么办……?
把那怪物倒腾出来,再装到另一个罐子里去?
不成。自己能把它困进去一次,没把握能困它第二次。
更别说自己这手还伤成这样,十成力只能出到两分。身体失去协调性,没法对抗那么灵活的玩意儿。
不想它把一万两银子糟蹋光了,就得喊师父;不想惊动师父,就只能看着它大吃特吃。
周若木脱力地倒在凉席上。
“别慌,这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个对策,对策……对……”
对策!
周若木猛地睁开眼睛,却被窗外明媚的阳光刺得重新眯起眼来。
怎么就早上了?!
周若木还来不及痛斥自己不争气,转头就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果然年少不知愁啊。太阳升了这么高,竟然还睡懒觉!”血不染看向周若木的伤手,“你手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青石板打滑。手掌拍到了尖石头上面。”周若木刚睡醒,脑子懵懵的,只好赶紧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师父看,弟子脸都摔破了。”
“男子汉,这点伤破不了相。”血不染见周若木说得这么坦然,就没往心上去。“起来。今天为师要教你炼促进修行的丹方。”
周若木点点头。逼自己不要偏移视线去看柜前的罐子。
“这隐穴有六处。你已经知道了,是心肝脾肺肾各执一处,还有一处风穴埋在胸下。”
血不染扶桌站起,边来回地踱步,边向周若木传授,
“这当中,心乃重中之重。树无皮可活,人无心得死。万穴之首,心穴居之。而心又表火——若木啊,为师考考你。促火的药物,都有哪些?”
“回师父。有炮制过的附子、硫磺、鹿茸、淫羊藿……”周若木不假思索,将背诵的药材如流水般罗列出来。
血不染闭目静听,隐隐地有了笑意。对这个大好徒的认可程度,又增添了几分。
可听到最后,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完了?”血不染问。“有没有漏记一味药啊?”
周若木没有漏记,而是想蒙混过关。
“回师父,弟子想起来了……还有人参。”
“嗯。好,好。记得好。孺子可教也!”这下血不染才彻底满意,抚掌说道,“但这些,都是医书上记录的药材。通常都用来炼凡品的药,最多也就拿几味来当药引。断不可照此来定玄修的丹方。”
血不染大步走向药柜,周若木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比方说,这个无子兰。”他随手拿了一朵晒干的兰花,“一年生花,三年结果。取花冲茶,断经血;取果服用,绝阴脉。女的玄修者服它做的丹,就别想要孩子了——可对咱们爷们来说,却无太大副作用。凡人的药品,绝对用不到这一味药;可在玄修当中,它可是助五行缺水之人冲关的好宝贝。”
“弟子领会:不同的材料,在不同领域发挥的作用也皆尽不同。”
“你悟得到这点,老夫算没白教你。”血不染回到丹炉前,揭开炉盖。“若木,起炉。我来念丹方,你边记边抓。看你在这方面悟性如何。”
炉火炽热,周若木耐着炎炎的火炙,在药柜和丹炉之间来回走动。
“赤浆果干,五个;地脉根,两钱……”
好在这项差事并不难,周若木很快就适应了节奏。
“百年粗人参,一根。”
“嚓!”
周若木的鞋底蹭在地上。冷汗抑制不住地流,沿着中线,灌入肚脐当中。
血不染看了过来。
“百年粗人参,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