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长发飘飘，一袭血红长衫，浓妆艳抹，朱唇绯红。五官精致，眉眼如画，有双妩媚的大眼，美得让人窒息。
她的美，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刺人心，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哪怕明知会受伤。
“你——可想好？”那雌雄莫辩的声音，是从铜镜中那间偌大的屋里传来的，声音的主人很是妩媚，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魔力。新娘闻言欣喜地站起来，激动地喊了声“瑶瑶！”，身子站稳之时，她却又皱起眉，咬着唇摇头，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铜镜中长衫女子微笑，她身旁不知哪来的风，吹得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刹那飘起，双眸更一闪变得血红。
她似个妖怪却依旧美得窒息，仿佛是从地狱深处走来的魅魔，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梦里便被吓出一身冷汗，新娘却不是很怕，“哼！”地冷笑了，“他不是瑶瑶，他不是瑶瑶，这世间再无一人有他美！他不是瑶瑶。”新娘自言自语地倒入木椅里，先前还冷笑的形容刹那泛白，面若死灰，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空壳。
“白民，你，可想好？”还是那雌雄莫辩的声音，却少了些妩媚，多了分冷酷，像是从冰窟中传来的回音，冷得让人心颤。
新娘咬咬唇，含泪点头，起身、离开木椅，转身，走了两步，又不动、走一步，停下，又回头。
我看见她眼角挂着颗豆大的泪，晶莹剔透，像是凝结了所有的悲伤。她冲着镜中的长衫女子说，“睿辛，我死了，瑶瑶便真可化草重生？”
被唤作睿辛的女子微微点头，恍惚间我以为看到了师父，不由心一颤：如果师父是个女子，没长着浓密的一字眉，一样穿着那样的红长衫，或许……或许真一样会是这副让人窒息的模样。
新娘嘴角微扬，面上荡起涟漪。虽一样看不清面容，却不知为何还是能看清她天蓝色大眼里挂着泪，她说，“睿辛，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我爱她，便不能看着她死。”说完，转身走向张黑漆木凳。
木凳上方的黑漆梁上，挂着条系好的白绫，像是命运的绳索，等待着她的选择。
新娘从怀中掏出个碧绿的小瓶，摇了摇拨了木塞对着嘴一饮而尽。
她站到了黑漆木凳上，站到了挂着的那条白绫前。她的身上流逝着淡紫色的光。我知道那是从身体里迅速流出的修为还未来得及散发时凝成的光，像是她最后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点熄灭。
黑漆木凳歪了一下倒地，新娘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双脚哆嗦了几下，血红的嫁衣上流上了血，那是从她口中溢出的血来。
她死了，就在我的梦中。我却不知为何，没一点害怕，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我为何不害怕，更不怜悯新娘？
这个问题梦里和醒来都反复想了很多遍，却越想越糊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记忆深处被刻意抹去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新娘的魂魄飘起来，却不知为何飘不出那间新房。
睿辛从铜镜中一点点钻出来，她整个身子站到新房内时，转身冲着铜镜缕了缕长发，笑容邪魅而诡异，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无尽的怨恨。
那睿辛转身缓步向房梁上挂着的尸体走去。她站在尸体下面，却没抬头望她一眼，只从怀中取出了面铜镜。她将铜镜放在她的脚下，飞不出房间的那些魂魄像被尸体召回一样，一点点聚到了尸体周围，刹那又都汇聚到了那面铜镜中。
她化作道光刹那飞入铜镜，铜镜又飞入桌上的铜镜。桌上铜镜中偌大的屋内，她从不知何时飘起来的梳妆台前那面铜镜中飞了出来。
她出现的时候差点跌倒在地，她大口喘着气，抱着胸口颤了颤，面色煞白像个死人。良久，她起身走出半步却又顿住。
她在望着不远处，身子颤了颤，我看清她在流泪！
不远处是张冒着气的寒冰床，上面躺着个同样着嫁衣的新娘。远远地看不清形容，却依稀可见惨白的面色。
新娘一动不动，如一具尸体，她走近了些。新娘双眸紧闭，根本就是个死人，却似在流泪。
“姐姐——！”那睿辛似要哭出来，却又没哭。
睿辛扬起嘴角，“天妒红颜，我便与天斗！”，她的笑容诡异极了，却又美极了，但细看又十分凄惨，像是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决绝。
红影略过，刹那之间，那睿辛便坐到了那张寒冰床畔。
他伸手抚摸床上新娘的形容，他低头下去，深情地望着她。
床上的新娘形容精致无比，却惨白得像个死人。不，她就是个死人。好看的眉眼，绯红的薄唇，一样美得让人窒息。却让梦中的我不寒而栗——这是一张，一张几乎与坐在床畔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那睿辛将嘴凑到新娘额头，轻吻了一下，一滴泪从他眼角划落，落入新娘眼中。
“姐姐，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更不会让你心爱的民民魂飞魄散，这一世你欠她的，下一世我替你还。”
这个很长的梦，到这里并没结束，但后面的内容，大多是些残缺的画面，我着实记不大清了。
梦醒之时，入眼是师父那张冷若冰山的面：“为师不是说过吗，你这身子还未长全，观微之术切不可滥用，你将为师的话，权当做耳边风？”
“师父！我！”师父的长袖飘起，“啪”一巴掌打过来，打在我只是骷颅的半张脸上，“孽徒！还要为师提醒你吗？”
“师父！我！”我觉得很委屈，却见师父的长袖飘起，“啪！”一声，一个大巴掌又打在我另一面长着半边肉的脸上。这一巴掌明显用力很多，我脸上飞出了一大块血肉，我痛得“啊”了一声，哭着叫了声“师父！”。
师父冷冷的声音传来，“孽徒！还要为师提醒你吗？”
我哭着喊冤：“师父！徒儿没有！徒儿没有！”
“还敢说没有？”师父又一巴掌扇来，却在半空顿住，“昨日你若没趁为师心烦气躁时观微为师，适才怎会在梦中，大叫着‘瑶瑶’？”
“师父——！”我哭喊着解释，师父却像没听到似的。
我想问师父，瑶瑶到底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却又被师父那张几欲狰狞的面容吓到，不敢多说什么，只低声哭着。师父放下举着的右手，冷冷的声音传来，“孽徒，罚你三日不许吃肉！”
我哭着抬头，师父已转身，我大叫着“师父！”，他似没听到，拂袖而去！
入夜，我又做了个梦。
梦里窗外是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师父的肩上，映得他的身影格外清冷。师父满头大汗地站在大药缸前，手中捏着法诀，一道道从他指尖发出的紫光如游蛇般钻入我体内。
我感觉困困的，眼皮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师父对我说，“小十三，你是一株植物，为师见你可怜，便将你化作个人，收了你做徒。”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夜风拂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再醒来时，头晕晕的，好像忘了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忘。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里依旧是半人半木的模样，骷髅和血肉交织在一起，像是未完成的拼图，残缺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和谐。
师父偶尔教些做人的道理，语气总是严肃得像个老学究：“徒儿，天道酬勤，你若不勤奋修行，将来成了个人，样子便会十分难看！”他说这话时，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我已经长成了一副歪瓜裂枣的模样。
我说，“样子再难看，总是个人样，不像现在，是个半人半木。”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自嘲。
师父听了，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进了玄宗，我注定妻妾成群。男人长得太难看，即便将来有钱了，卖了一堆妻妾，妻妾也会待着机会便与人厮混，长大了的孩子不是长得像家丁和街坊，便是与门口乞丐和远房亲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傻傻说，“师父，每个孩子都和自己不一样，那样不是很好吗？”我的语气天真得像个孩子，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师父略愣神望着我，天不大热，额头却不知为何冒出几滴汗来。他微微拂袖抹了抹头上的汗，眼神有些闪烁，像是被我的话戳中了什么心事。
我曾问过师父，为何我进了玄宗，就得妻妾成群？师父的回答总是含糊其辞：“小十三啊，玄宗得发扬光大啊！”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敷衍，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深究。
我不大理解，让师父解释，师父却只是摇摇头，说：“小十三啊，这些问题，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让人捉摸不透。
翌日，师父第一次让“终有一日”成了今日。
他坐在药缸旁，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妻妾成群、孺子成堆地将玄宗发扬光大，是师祖的遗愿。为师步师祖后尘，遁入空门潜心修炼，导致身子和心理变化，早没了那方面的能力。唯一能将玄宗发扬光大的，便只有你了。”
我将师父的话在心里掂量一番，心想师祖大概是想，自己做了一生老处男，寂寞空虚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能让徒弟接着做一辈子老处男。这想法让我忍不住想笑，却又怕师父骂我，只好憋着。
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冷道：“你个半人半‘妖’，身子还未长全，思想便这般龌龊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无奈。
我瘪起半个脑袋上的半张嘴，委屈地说：“师父，您耍赖，您又观微小十三了。”
师父哼了一声，道：“你是为师身上的两块肉长出来的，你还没翘屁股，为师便知道你拉什么样的屎了。”他的话让我忍不住想笑，却又因只有半张下巴，怕笑掉了被师父骂，便只能憋着笑意，慢悠悠抬起那只泡在药缸里的仅有的左手，去撑那半张下巴。
师父望着憋着笑意的我，一本正经道：“小十三啊！你、你是不是很想笑啊？”
“呵！哈哈！”“啪！”一声，我刚长出不久的半个下巴——活生生的一坨肉，落入药缸中……
师父摇头，叹息道：“哎！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然后转身，摇着头离去。但我能感受到，他在笑，自心底的笑。
为完成师祖遗愿，师父可谓费尽心思。他常提醒我说：“十三啊，若你成不了个风流的美少年妻妾成群，你师祖一定死不瞑目！”
彼时我觉得师父人品有问题。
师祖都死了那么久，他还用师祖遗愿逼我做风流美少年，便回师父说：“师父，或许师祖他老人家，飞灰前一刻想明白了，‘死不瞑目’是想提醒您，不必墨守成规呢？”
师父听了，神色一滞，随即正色道：“十三啊，这一点毫无可能。你师祖断气时还与为师神交，‘柯，你一定，一定要……一定要妻妾成群将玄宗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