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烟卷骤然明亮了一节,随之又暗淡了下来,灰烬掩盖了残火的呼吸。
一个中年男子,斜倚着阳台的栏杆,手中夹着烟卷,容貌藏在烟雾中,看不清神情。
这是第几根,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机械地点燃,抽完,掐灭。
此刻,只有这种独特的呼吸和翻腾烟雾,才能让他感到安宁。它似有一种魔力,能在呼吸间短暂带走心中的烦闷,让他感到安宁。
哪怕,只有片刻。
他没想过,自己的运气能糟成这样。
今天,他,江流,四十岁了。一个大龄、单身未婚的中年男人,一个建筑行业的从业者。
听到这个年龄和职业,大部分人可能都觉得他早已经财务自由了,是个钻石王老五。但没人知道,他自己有多点背。
他打小就有胃病,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频繁往返医院,中医、西医都试了,始终无法根治。每逢升学考试,第一次必定犯病,第二次看运气,但他的运气一向很差。
因此,他错过了三次小升中的考试,两次高中的升学考试,高考也错过了两次。
要不是,上学时间早,加上小学跳了两级,大学毕业那年,他就三十岁了。
唯一庆幸的是,自从上了大学,他的胃犯病次数越来越少。
正当他以为自己否极泰来时,工作又给他来了一记闷棍。
大学选的热门专业,在他毕业时,行业开始走下坡路了。
工作后,错过行业巅峰,撑过金融危机,挺过疫情,熬过了行业低谷。他都没有被优化。
用苟延残喘形容,实不为过。
但最近,公司倒闭了。
好在他早做筹谋,考了几个证,为转行做了准备。奔波了几个月,面试了不少公司,终于拿到了一个不太理想的offer。
不算太好,但好歹能够勉强度日,保个温饱。
但他没想到,入职体检时,做胃镜检查,却查出胃部有组织病变。取了组织化验,结果是胃癌。
换了几家医院检查,都是一个结论,胃癌中晚期。他这才知道,最近的食欲不振、疲劳,不是奔波面试导致的。
刚得知结果,他确实不甘。所以才换医院检查,看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但在今天,结果确认无误时,他反而有些坦然了。虽然满腔无奈,但他也只能选择接受,不然还能如何。
在此刻,不知怎的,他有点和演义中,五丈原的诸葛亮共情了。
那份offer,在他这里,和一盏七星命灯,并没有什么两样,能够让自己的人生延续下去。
而胃癌,就如同揭帘闯入的魏延,熄了希望。
时也命也。
“我怎么配和诸葛亮比呢。不过,他们好像都姓wei。嗬嗬。”
“真他妈矫情。”
江流无声地笑了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着。
他发出的声响,听着像是一头哀嚎的野兽。
看着最后一根烟燃烧殆尽,他掐灭了火,攒紧手中的空荡烟盒,扔在地上。
看着相隔不远的住宅区,在深夜凌晨时分,还亮着的零星灯火。
江流突然觉得,夏夜的晚风有点冷。
他拿起扫把,将出租屋阳台上的烟头胡乱扫成一堆,倒进垃圾桶,转身进了房间。
靠着枕头斜躺在床上,江流环顾狭小的出租屋。过往整洁的房间,现在都是胡乱堆放的箱子。除了留下的两套换洗衣服,其他的衣服都被他堆在箱子中,准备明天拿去扔掉。剩下的箱子全是书和杂物,除了能被二手平台回收的。其他的,都会被他扫入垃圾堆。
从第一次检查结果出来,江流就开始处理自己的私人物品了。所谓的复查,只是他最后的挣扎,也算是给自己个交代。
在今早,最后一家医院的结果出来前,他就回复了那家公司的人力,自己不会去入职。他也早已把所有账户的钱全部转走,并注销账户,只留下一张银行卡。今晚,解决了房子的租约,订好了回家的车票。
明天和自己回家的,就是两身换洗衣物和床头柜边剩下的这两个硬盘。虽然已经反复复写过,但物理伴随和毁灭,才是最妥当的。
关了灯,侧身躺着,借着窗外的光,看着桌上的手机和硬盘。胡思乱想中,江流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在让人容易心脏骤停的闹铃中醒来。江流处理完所有的杂物,给出租屋最后拖了遍地,寄出最后的快递,就启程回家了。
一路倒腾,先是高铁,再是大巴,最后三轮车,他终于回到老家的村子。
一个依着丘陵的村落,村前没有一条大河,只有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挖出来的一个池塘,用来蓄水,灌溉稻田。
村后的丘陵,一半是果林,一半是墓林。
江流从来没想过要留在村里,从懂事起,他就一直想着离开这里。他讨厌那些家长里短,讨厌鸡毛蒜皮引起的吵闹纷扰。
小时候,他想过,如果可以,这辈子宁可死在外面,也不要回到这里。
那时的他,实在无法理解老一辈所谓的叶落归根。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子女,要千里迢迢地把他们的遗体和尸骨,送到后山的墓林里。
直到,他开始在外地上学。
第一次假期回家,站在村口,耳边是熟悉的乡音,望着自己家的方向,他有点理解了。
但没过几天,又被村里的嘈杂,烦的想离开。那种安心的感觉,会被冲淡不少。
但随着自己年岁渐长,兴许是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老人越来越多。再回来,他越发能够体会到那种恬淡与安宁。
甚至,有时,刚走进村里,心境就会安定不少。
当然,节假日的时候,依旧会让他有些烦乱。
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
这算,叶落归根吗?
江流不知道,能不能算。
“爸、妈,我回来了。”一只脚刚跨进家门,江流就喊了一句。这声音比他过往回家时,略微大了些,带着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颤动。
“回来啦。路上有吃东西吗?饭菜快热好了,待会就能吃了。”江流的母亲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满是皱纹的双手在身后的衣服上擦了擦。她脸上带着笑,迎了过来,伸出双手就想帮江流取下背包。
“妈,我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学刚放学。”江流笑了笑,先一步取下了背包,顺手搂了下母亲。这一下,倒是让她有点愣住了。
“孩子,是不是出啥事了。”头发已经灰白的母亲,抬头看着江流,有些担心。
“能有啥事。孩子回来了,就张罗吃饭吧。”原本刷着短视频的父亲,摘下自己的老花镜,放下了手机,适时的插了一句。
“对啊,能有什么事,只是太久没回来了。妈,我饿了,能吃饭了吗?”江流随意打了个哈哈,其实两三个月前他才刚刚回来过。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可以吃了。”江流的母亲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往厨房走去。
“妈,我来帮你。”江流凑进去帮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