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逊和陈止尴尬地迈进县衙。
是的……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摆在他们眼前——
从崇林县到铅山鹅湖书院怎么走?
杨震坐在上首大堂主座,龚知县怀揣着一张盖着御史官印的官印纸,被压在侧厢房里。
而阿雀郡主虽然不坐主位,却坐在了主位的上首。
堂下大枷锁着一个老者,正是那张家的老太爷!
两人坐在上首,升堂,却蓦地发现门外多了两个少年身影。
江逊面无表情,陈止微微尴尬。
衙役与堂下的张家老太爷一齐望着两人,心下诧异。
陈止微微吸一口气上前,高声道:“五师姐……铅山鹅湖书院怎么走?我家少爷有紧急事要去书院。”
阿雀郡主惊喜从座上起身,腰间的锦囊仿佛花瓣张开一般散开。
鹅黄的衫子一阵飘动,轻盈的笑声便飘到主仆二人身畔。
“小师弟,你们要去鹅湖书院?”
陈止点点头,接过阿雀塞来的银票与地图。
“那铅山鹅湖书院便在我老家赣江道,若是有人拦你,你便说是阿雀郡主有书来问候棋道申先生。”
阿雀打量一下两人,不由得忧心忡忡附上一句道:
“我小时曾在鹅湖书院进学过几日,听过几日其中先生的教诲,虽说时易世变人心翻覆,书院现下居然收了张部这种败类……只是小师弟,你还是看你五师姐面子上,劝一劝你家少爷,下手时轻一些……就算是我顾了香火情分。”
陈止转头望着江逊。
江逊气鼓鼓,背手转身。难道自己是什么很凶残很不讲道理的人么?
……
杨震思索片刻,自觉已是领会了三人的用意。
崇林县有盐场在此,好歹也算是四通八达的通衢之地,哪里有寻不到路的道理?
两人之所以回来,定是为了给自己助威。让那张家知道,已有人动身追捕张部。张部哪怕在书院中,也难以有为官的机会,负隅顽抗不过死路一条,不如早早交代为好。
幸好此刻这位杨御史情绪不如方才一般激昂,否则若是被陈止听去了现下心声,定然是啼笑皆非,只好苦笑。
江逊与陈止……真不识得去赣江道铅山鹅湖书院的路,两人也确实不喜与外人多做交谈,这才回转寻觅阿雀郡主。
两人一不是官油子,二不是豪商贾,哪里就有这许多弯弯绕绕心思?
……
杨震心下感激,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喝问那堂下的人众。
除却张老爷子之外,不少的张家人听闻堂上的对话,有些已是面如土色。
张家的老爷子冷笑一声,心下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乔张作态,唬吓老夫?当年与韩家争夺盐场之时,那韩家不也是用了此计?
那韩家假装搭上了京中的线,可最后不过只是认识编撰典籍一个小吏,若不是自己英明果断,便束手就擒再无机会翻身。
这两个少年,也配登门鹅湖书院?现下的年轻人,做戏也不做好些了么?
到底还是不如十数年前与数十年前,江湖血雨腥风,朝纲摇摇欲坠。那时节,谁家出来闯荡的男儿不是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好汉?!
陈止从县衙中牵出两匹马一辆车,自后衙向南一路驶去。
杨震猛地一拍惊堂木!
砰!
堂下被大枷锁住的张家人与部众被震住一刹。
“还不从实从细招来!”
县中师爷落笔如飞,在阿雀神通检查下,口供审问一字不差!
……
……
这时代的地图很是简陋,山便是极为粗糙的无数如大雁一般的线条,堆叠表示绘出山脉。
大路尚可,可有些地图中的小路便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有些已被荒草覆盖,秋草依依。有些临崖处塌陷狼藉。幸好二人一路赶来,几乎都是顺着地图上的大路,未曾被阻碍。
行不过数日,一座清秀小山脉便出现在眼前。
江逊微张着嘴,看着地图上的那些抽象线条,再抬头望一望山的走势与形状……终于不得不承认——
眼前这座和手上地图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截然不同的山脉,确实是传说中的铅山!
铅山看着虽小,可若走进其中,便觉山中曲折,诸多的活水从各个山谷聚成一股,汇在其中一座峰前成为湖水。
数只白鹅在水中嬉戏,时不时飞起如鹤凌空,优雅至极。留给山外的人无数遐想。
山下的小镇因山而名,便叫做铅山镇,前前朝时此地产铅,故名铅山。山中的湖由于前朝大儒沿寺养鹅,故名鹅湖。
可此地成为书院的缘故,还是要追溯到前朝的朱相公与陆相公于鹅湖畔野寺辩论,传为佳话。
……
二人到镇上客店住下,却发觉客店几乎已经满员,房费几乎加了一倍才有房住下。
陈止揣了一张小额银票,趁着点菜时,笑眯眯伸手向小二一贴。那小二便格外卖力勤快起来,时不时在两人身边吆喝招呼。
“小二,今日这鹅湖附近是有什么盛典么?怎么有这么多人齐聚在此?”
小二挥动手上的灰色抹布,干净利落三两下打扫好桌椅。
“客官莫不是外地来的?”
江逊颔首。
小二得意一笑:“两位客官您有所不知,每年九月末,鹅湖书院开门纳新,只消展露文章或是才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一道精通,便可入书院读书。”
“若是读书读的好,科举考的高……将来做大官、骑大马、穿绫罗、吃宴席!样样不在话下!”
小二后两句话自然有些诙谐的意味,可这间客店内,这间客店外,书院里的书生,寒门苦读的子弟……又有几个不是为了锦衣玉食,肥马轻裘?
俗气些说,可不便是小二那十二个字?
江逊叹息一笑,随手抛了几文赏钱给店中小二。
陈止叫了两碟小菜排开,温着一壶花茶,时不时为江逊添上一些。
店中诸多人熙熙攘攘来去,临近黄昏时,店中已是满满当当。
一位背着竹架书匮的书生气喘吁吁落座,坐在江逊面前,深深一揖道:“兄台打搅,小弟实在困乏,借贵座歇息一二,若有冒犯还望见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