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间谍

小太监把贾琮领到太和殿旁边的一处偏殿，自己退了出去，拘着身子站在殿外。

贾琮向里走了几步，便见曹正南笑吟吟地站着，他身后是一座龙飞凤舞的八扇锦绣屏风，屋中陈设极为华丽庄重。

虽然瞧不见人，贾琮还是听到了屏风后面微弱的呼吸声，他上前行了礼。

“末将参见曹大人。”

“呵呵，琮三，胆儿很肥呀。”

“末将不懂大人的意思。”

“小小千户，竟敢刀劈县衙公堂！说，你受谁的指使！”

贾琮原也没瞒曹正南，用了驾帖，迟早得面对这档子事。

他挺直身子，沉声说道：“末将受自个儿的指使。”

“怎么说？”

“末将事出有因，救人要紧，再说曹大人给末将驾帖，不正是让末将用的吗？难不成是为了供起来的？若真要说末将受谁的指使，倒不如说末将奉的就是你曹大人的命令。”

曹正南被贾琮气笑了。

“好好，连咱家也敢攀咬，当真有取死之道！”

“末将是生是死，原不过是贵人们的一句话，但末将纵然知道此事是死罪，末将仍要这么去做。”

“胡说，救人何须劈了公匾？”

“因为宛平县衙草菅人命，践踏国法！明镜高悬的公匾挂在那里就是耻辱，就是笑话，不如劈了！”

掷地有声的话吓了曹正南一跳。

“你喊什么喊，小声点。”

“曹大人既然管着内监，管着锦衣府，就应该去查宛平县的灭门案，而不是在这里遣责末将。”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末将阻止了一桩冤假错案，替朝廷挽回了颜面，挽回了民心，当奖！”

“混账，还越说越来劲！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不该你管的事情休要插手，否则你管我的，我管你的，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曹正南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背负双手冷冷看着贾琮。

贾琮总算把肚子里的一口恶气出了，啪地一个敬礼，端端正正站着不动，准备承受曹正南的怒火。

曹正南却又来回踱步，心中似是沉浮不定。

见他这幅神情，贾琮不由暗思，除夕夜叫自己入宫，必有目的，若只想惩处自己，直接让内监上门就完了，如此大费周折，图谋的应该不是小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

忽然，曹正南停下脚步，下定决心说道：“贾琮，天下的事讲究一报还一报，你既然受了咱家的好处，那就该还咱家的人情。”

“这是自然。”

“倘若这人情与你，与你们荣国府的身家性命相关呢？”

“末将相信曹大人，曹大人绝不会让末将去干有违国法的事情。”

“你这小子，果然有意思。”

曹正南笑完，脸色又是一变：“咱家身为三大营的监军，这几年发现了不少军中弊端，想要革故鼎新。”

果然与三大营相关，贾琮一动不动地听着，将心思全都压在肚子里。

曹正南紧紧盯着贾琮的眼睛，想从他清澈的眼神中找出破绽，贾琮坦然承受着曹正南的打量。

好一会儿，曹正南又道：“监军权大，却并非实权，千户虽小，却掌握千人之实绩，咱家需要你配合，完成三大营的改制。”

贾琮心知肚明，说是改制，不如说是换人。

他点点头：“末将允诺。”

“你是王子腾的嫡系，就不担心此举会影响到节度使大人？”

“曹大人说了是革除军中弊端，末将相信曹大人会秉公办理。”

曹正南目光一闪，似是赞许，又似是惋惜。

“那就先从空饷开始，你归营后，给咱家尽快拿到军中吃空饷的实证。”

“末将遵令。”

“今日除夕，咱家就不多留你了，去吧。”

“末将告退。”

贾琮走出偏殿，仍是门口的小太监带路，将他送回太和殿。

此时太和殿的宫筵进入了尾声，勋爵们勾肩搭背的正在陆续出宫，对面那个老头子也不见了。

贾赦与贾珍正在殿门口张望，看见贾琮回来，急得拉了他就走。

“大明宫传召咱们，你这孽障又跑到哪里闲逛去了。”

听到贾赦的漫骂，小太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跑着回去偏殿，向曹正南禀报。

“大人，贾家三个都往大明宫去了。”

曹正南挥了挥手，小太监依然走到殿外。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头戴衮冕，身着龙袍，正是永兴帝。

“这还没成千里马，伯乐倒先冒出来了！”

“陛下，大明宫耳目众多，不可不防。”

永兴帝回味着刚才的情形，叹道：“好个贾家庶子，贾家三代的钟灵毓秀尽归到他一个人身上了。”

“陛下相信他所说的话？”

“你觉着呢？”

“鲁莽，骄纵，盛气，咱家认为不是装出来的，否则天下哪有这么会演戏的人。”

“唔！若他真能为朕所用，骄纵又何妨，朕给他这个恩典，但若是不能为朕所用……”

曹正南心领神会，举手往下一挥。

“刀劈公匾便要依律治罪。”

“宛平县衙的人该死！大梁的律法再这么下去形同虚设，朕已经失了圣心，难道还要再失去民心吗！”

“陛下息怒。”

永兴帝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头望向北边，嘴角露出冷笑。

大明宫就在北边。

当年亲口禅让的位置，时过境迁竟然反悔了，翻遍史书也没这个先例。

本是一副难解的棋局，没想到突然蹦出一粒极妙的棋子。

“曹正南，将《孙子兵法·用间篇》背给朕听。”

“奴才遵旨！”

殿中响起了朗朗背诵声——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永兴帝接口道：“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陛下乃是大梁的明君，古往今来的明君。”

“孙子说间谍有五种，乡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你认为贾琮属于哪一种？”

曹正南沉吟道：“贾琮既是内间，也是生间，关键时刻亦不妨当做死间。”

“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什么四王八公，朕的大梁不需要这么蛀虫！”

永兴帝又想起了宛平县衙的荒唐，脸色一变。

“让锦衣府明儿一早就赶往宛平，给朕查清楚县衙后面究竟站的是谁，不管是谁，给朕一撸到底！”

“是。”

曹正南心中暗思，宛平县令县丞这个年算是过到头了，就不知拔出这根萝卜会带出哪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