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梦 复又醒

一、

记忆里,那个女孩说,“我想看雪,漫天的大雪。”

她想得发神,想起那年她初来京中,他差人给了她一封信,信中并无其他,只是一句:“下雪了。”想来信来得迟缓,南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下雪了。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接屋外的雪。彼时,宫女玉秋拿来狐裘给她披上:“太后娘娘,屋外冷。”

“无事。”她用手将狐裘的领子整理了一下,摸到自己的脸,“玉秋,你说哀家是不是老了?”

“娘娘年后才二十七岁,哪里老了?”玉秋站在她身边。

二十七了,她已经被锁在这个深宫十年了。有时候她是真的很想回到从前,可是回到从前又能怎么样呢?

玉秋贴到她的耳边,“娘娘,摄政王约您到未时三刻璃月轩一叙。”

“知道了。”她垂眸,思索片刻,“进去吧。”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到这个位置,但既然到了这个位置,那就应该尽自己所能,做好事情……

御花园的腊梅开得极好,空气中也有几分香味,已是未时,自先帝西去以后,御花园就一直冷冷清清的。还是下着细小的雪,太后裹着狐裘,白色的狐毛微微称着她白皙的脸,淡雅的妆容,庄重冷漠的神情,她却保持着很好的仪态,她毕竟已经是太后了,自然是要老成持重。

她只带了宫女玉秋,去赴摄政王的约。

到了璃月轩,她屏退左右,自己一人进去见了摄政王。

男子坐在那,容颜如玉,身姿如松,有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并不给她行大礼,甚至都不站起来,只是示意她坐下,然后为她斟了一杯刚煮好的茶,茶杯里漂浮着两粒腊梅花。

“王爷,有何吩咐。”她也不喝茶,只是端坐在在那,然后平静的看着对面的男子。

“太后娘娘近来可好?”男子笑笑,虽然笑得很温柔,但是她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王爷不妨有话直说。”

“很好,不愧是我亲选的太后,上次锦州一事,娘娘好像并没有上心。”他转了转他的扳指。

她微微一笑:“王爷多虑了,朝政大事岂是哀家一介妇人可以左右的,只是陛下如今已不是孩童,非吾能左右。况且,哀家也并非陛下生母。”

“很好,你也知道你并非陛下生母,若是陛下知道他生母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应该清楚你帮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说起锦州一事,我想起一位初入京的官员,也是锦州的,好像叫台闵淮,如今在礼部任职,不知娘娘可否熟识。”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间。她平静多年的心突然像被台风侵袭一样,卷起了海浪,平静的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不被察觉的异样,不过她很快整理好情绪。

“当然,这位台大人,曾与我母族的一位表姐,也就是如今的大理寺卿肖晏大人的夫人有过一段婚约,旁人不知晓。但我与肖夫人在闺中时就交情匪浅,我自然是知晓的。怎么?此人对王爷……”

“但本王却听说此人与太后娘娘关系非常。”摄政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哦?是吗?那王爷以为我和他是外界传的我与王爷的那般关系?”她端起那杯茶抿了口,仍旧是微微一笑。

“林琬,我希望你清楚,本王才是你的靠山,趁本王对你还有耐心,看在你今天还愿意来见本王,以前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所以你最好别跟本王作对。”

“王爷这是哪里话,你我都是大祁的子民,都是陛下的臣子,哀家与您还有陛下我们始终都是为了大祁好,不是吗?”

“太后娘娘,你可以试试。”他死死的看着她,“眼下呢,礼部正有一件大事,要不你看看这位台大人的表现如何?”

“好啊,既然是王爷看中的人,想必不会坏到哪去。”

……

夜深,太后辗转难眠,她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床幔,记忆被拉回很多年前。

二、

“台闵淮,你喜欢我什么?”少女问他,那是深秋落叶之时,那也是她第一次陪他走完回家的路,也是可能是最后一次……

“都喜欢。”

女孩笑了一下,却又像是苦笑,“如果真的,我们的事被我父亲知道了,我愿意为你……”女孩吞吐了一下,“你会怎么做?”

“我认为两情相悦最重要,我母亲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她是支持我们的。以后我们就……”

……

女孩看看男孩,那年她十三,是家中寄予厚望的嫡长女,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有几分姿色。彼时男孩还不知道,女孩会被送入京中的姑姑家,学习礼仪,今后就有可能跟着哪个达官贵人做妾。

女孩以前很希望男孩可以好好科考,不要想着找她谈这些儿女情长,如果他能考取功名,父亲就一定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可到最后,女孩入京了,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男孩在那三年并没有考入京中,十六岁那年她得知自己可能会被嫁给一位朝中二品官员的公子为妾,心中是极其不愿。

虽然,但是不管是姑姑还是父母都希望她能嫁过去,虽然是妾,但家世显赫,世代功勋,清流世家。况且那位公子的原配不能生育,她若嫁过去生下个一儿半女,那日子是好过的,不仅自己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而且对家中兄弟的前途也是大有助力。而且那家人也是看中她的家世清白,所以才愿纳她。在他们眼里是为她选的顶好的人家,顶好的前途。

“琬儿啊,我说你要想通啊,那韩家可是大家族,而且人家家风严正,你嫁过去不是那种小门小户的妾要受主母气的,就你父亲那个官职,你若是为正妻你最多嫁个举人,朝中没有人脉,他要是在条件疾苦之地做官,你得陪着他受多少年的罪,万一他是熬出来了,你能保证他永远对你一心一意吗?想开点,你嫁到他们韩家是去享福的!反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准备准备吧,我只是代替你父母提醒你,等年后,这件事就会慢慢定下来。”

迫于家里的压力,她痛哭很久,她哭得是在这个世道,女子根本为自己的前途做不了一点主,哭过之后,她想了想就算她和台闵淮私奔,他们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所以她在权衡利弊之下她只能放弃台闵淮。只能怪情深缘浅,于是她只能写下无情的文字,表示她今后就要飞黄腾达。但她的心里是喜欢他的,可是这种喜欢不足以让他们对抗世俗。

事情并没有按照想象的那样发展,上元夜那天晚上她遇到了真正改变她一生的人——孟子善。

灯火阑珊之中,他盯着林琬那张脸,想到很多事情。

“那个女人,我要知道她所有消息。”男子对手下人说道。

她和韩家的婚事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宫里就来了圣旨,特别指名要林琬学习宫中礼仪后三月同秀女一同入宫选妃,连教习嬷嬷都请到了杨府。林琬的姑姑只是四品侍郎的妾室,父亲只是一个地方的九品芝麻官,如今圣旨直接送到了四品侍郎的府上,她与韩家的婚事也就作罢。

她的前途又改变了,直到有一日嬷嬷带她离府,却将她带到一个园子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孟子善。第一次见他,他就拿她全家威胁她,从此以后的人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活在这个男人的威胁里。

后来她进宫选秀,她只抬头让皇帝看了一眼,皇帝就选中了她,封她为宝林,不久又顺带还给她父亲升了官。

三、

是我害了小暄的母亲柳美人……

皇帝子嗣祚薄,且独宠皇后,为她虚设六宫。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才诞下嫡公主嫡皇子,不适合生育。偏嫡长子在十六岁那年在围猎中意外身亡,在群臣压力下不得已充盈后宫,后来小暄的母亲就有了小暄。

自我第一次远远的见到皇后,我开始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选中,因为我跟她太像了。

后宫中多皇子夭折,只有小暄平安长大了。当年,我与云才人结怨,偏云才人后来怀上了身孕,与我发生了口角争执,导致她动了胎气意外小产。本以为我难辞其咎,可是孟子善插手了,查出柳美人送给云才人的珠串浸了麝香,有意为害皇嗣。

我有罪,当时的我一边不相信柳姐姐会做这样的事,一边又侥幸还好不是因为我,所以我来当时心里是接受这个事情的。但如果我不那么任性,去与云才人发生争执,这件事就不会到我头上,孟子善也不会想办法帮我脱罪而把柳姐姐推出来。

柳姐姐出事的时候,小暄才四岁,我也入宫一年多了。

皇后也在那年年底去世了,她没有熬过那个大学纷飞的夜晚。

那年除夕夜,宫里虽然走了一位皇后,也走了一位美人,但大家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过,宫人们享受这一年对他们来说为数不多最欢乐的几天。我早早离了宴席,在一座偏远的宫殿悄悄的给柳姐姐烧纸钱。

“你在干什么?”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我正抬头去看,是皇帝陛下,我立马跪在地上叩首:“臣妾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他顿了顿:“罢了,你起来了吧。”

我在地上不动。

“朕的话你也不听了。”

“是。”我立马弹起来站好。

“把这收拾一下,除了朕也没别人看见。”

“是,臣妾遵旨,我立马把火灭了然后弄在篮子里装好。”

“陛下……”

“陪朕走走吧。”

“哈……”我一脸疑惑,根本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愿意。”

“臣妾遵旨。”

“朕记得你,你是琬宝林。”

“是。”

……

很多年后我都会记得先帝,我从未成为他的妻,我只是他的臣,我会成为他最忠心的臣。他教会我很多东西,他和我父亲年纪相近,所以他更像我的师父。

他们都以为我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三年,我并无所出,却被封为林淑妃,我父亲也在名义上是个锦州刺史。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与皇后很像所以得宠,事实上,只有我知道,陛下是临终托孤。小暄是他唯一的儿子,孟子善也是他的弟弟,由于种种原因,纵使孟子善再贤能,先帝也不愿皇位落入他手。

四、

朝中和后宫中都有当今摄政王与太后有私情,明里是辅佐当今皇帝,却暗度陈仓,风波之下,太后自请不再垂帘听政,只于后宫之中。

“母后,他们这样说您……”皇帝看着太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太后讲修剪草木枝桠的剪刀递给婢女,转过端庄的站着面对皇帝。

“怎样说哀家呀?”她问得漫不经心,毫不在乎。

“说您和皇叔……您昨天还去见了皇叔,母后……”小皇帝低着头,“母后,其实朕……朕可以让皇叔……”

他还没说出来,就被太后的厉声喝住:“住口。”她走到皇帝的面前,用母亲心疼的眼光看着他,他已经快十四了,比她还要高不少了,看着养大的儿子,她握住他的手,其实她也怀疑过,到底他能不能撑起这个回家,“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这是你父皇传给你皇位,多少人寄希望在你身上,你得担起这个责任,知道吗?”

“儿臣……”他看着太后,还是应下了,“儿臣知道了。”

“至于你皇叔,不管怎么说你才是皇室正统,你只要不犯错误,励精图治,他就坐不上这个皇位,待你正式亲政之后他就理应归还兵权,母后始终是支持你的,有些事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朕知道了,母后。”

“上次我跟你说的户部官员调动的事情,如何了?”她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案。

皇帝则跟在他的身后:“依照您的意思,朕跟帝师商议过,提拔沈大人和傅大人,同时选举了一些在朝中没有根基的举子。”

“很好,帝师也是先帝为你挑的良师,今后就算你不再信任哀家,也请一定要信任帝师。”太后又想了想,“如今,哀家也不能再垂帘听政,还有一事……”

“什么事?”

“算了,日后再说吧,不重要。”她又转身拿了一本折子递给他,“这名单里的人,是哀家目前发现的一些摄政王的人,至于怎么做,你长大的,这些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是去是留都你自己决定。”

“是。”

“好了,哀家乏了,你先去吧。”

“儿臣告退。”

有时候林琬,其实孟子善也不会对孟暄怎么样,如今天下太平,孟子善和孟暄不论是谁来做这个皇帝都很合适。只是从这种皇室的传承来说,孟暄成了皇帝,而她既答应了先帝又愧对孟暄的生母,随意她只能支持孟暄。

只是台闵淮……十三年了,她再未见过他。

很快到了三月,自皇帝逐渐自立,在政治上显示出一定的才能之后,孟子善和林琬之间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对立了。但林琬已然觉得无所谓了,其实位高权重也好,泼天富贵也好,不过都是过往云烟了。重要的是如今是城中百花盛开的日子,太后微服省亲,宫中只有极少人知晓。

五、

“爹,娘,我回来了。”林琬还像以前一样,从院子的大门,一路跑回家中。

林大人和林夫人还有林琬得林瑛立马出来迎接。林大人正要拜,“拜……”林琬立马扶起来,“爹爹,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后,只有您的女儿林琬。”

“娘娘这是什么话,如今您贵为太后,我们自然是要拜的。”

“爹爹!您就听姐姐的吧。”林瑛一把拉过林琬,“阿姐,你可算回来了!走,帮我瞧瞧画去。”拉着林琬就往里屋走。

“瑛儿,不得无理。”林父呵斥道。

“啊呀,你就让她们去吧。”林母说道,“琬琬这次回来,并未带任何侍从,可见是想家了。”

在林瑛的房间内,她正拿着画。

“想不到妹妹如今倒是如此高雅。”

“哎呀,不是,你看。”

林琬一幅幅打开,竟全是一些男子的画像,旁边甚至还注明了姓名家世年龄。

“你这是……”

“我今年也快十七了,父亲和母亲说要给我找夫婿,但我就喜欢好看的,所以姐姐你也帮我看看。”

林琬一脸不可置信:“啊,所以这些画你是怎么来的?”

“找人画的呀。”

“所以这……你这要是传出去,谁还敢要你,荒唐。”

“哎呀,没事的。”

“但是,我还是要说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女子嫁人,犹如再生……”

“哎呀,别说了,你怎么和爹娘一样啊,我只是没体会过嫁人,想试试而已,其实我觉得不嫁也挺好,但我看大家都嫁了,那我既然要嫁不如嫁个好看的。门第不算太高才好,这样他也不敢纳妾,要是他能入赘就更好了。”林瑛越想越美。

“行了。”林琬对这个妹妹很是无奈,从小就是不循规蹈矩的性格其实有时候又未尝不是好事,“帮你看就是了。”

“姐姐你真好。那可说好,要是我看上谁他要是不从我的话,你就用你太后的权利对他进行威逼利诱,好不好。”

“你这……”

“哎呀,好不好嘛,好不好,答应我嘛,姐姐~”

“好好好。答应你就是了。”

“姐姐真是太好了!来,我们一起看看。”

他们对林瑛的期望终归和林琬是不同的,他们曾经希望林琬嫁得好,前途就会好,代表着这个家族的上升,而林琬最后是做了太后,对于林瑛他们却希望她快乐,也不对她的夫婿有过多要求人品好她自己喜欢就行。

几日后,林琬便陪着林瑛去参加了锦城的花朝宴,林瑛则是去相看男子的,已经十几年了,便也没几个人认识她了。

多年前,林琬也曾在这与台闵淮相遇。

花朝节的一众夫人之中,围着一位夫人,路过的夫人说着话,才知那竟是台闵淮的妻子,回家省亲。台夫人确是年轻貌美,就算是年轻的林琬也是比不上她的,她是美得幸福明媚。其实林琬也早就听闻台闵淮娶妻的消息,早在三年前就听说了,只是从未见过他的这位夫人。也曾听闻他纳妾的消息,也对,作为男子,他本就生来多情。

“走,去看看。”林瑛跟在林琬身后,走到了台夫人那边。

“台夫人。”林瑛见礼。

“林小姐。”台夫人回礼,她自是认识林家人的,毕竟林家大小姐是当今太后,“这位是?”

“这是我远房的堂姐,夫家在平京,唤她韩夫人即可。”当初林琬没能嫁去韩家,她姑姑就在家族内找了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嫁过去,这件事在锦州官眷内也不算秘密。

她们互相见礼。

林琬看着林夫人,如果当初她能和台闵淮在一起,也许会不会不一样,可是他会纳妾,他终究不是她曾经那个最纯粹的少年了,十几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她有一瞬的恍惚。

“韩夫人?”台夫人试探性的喊道。

“嗯。”林琬从思绪中抽离过来。

“无事。”台夫人笑笑,然后将林琬拉倒一边,林琬也示意林瑛到一边,然后她与台夫人独自在院中漫步“我夫君如今初入京中,希望韩大人可以照拂一二,若是韩大人在朝中有用得上我家大人的地方,我们也当尽绵薄之力。”

林琬倒是没想到,台闵淮竟然娶了这样一位一心为他官途着想的夫人,这样来看,他能进京任职倒也少不了这位贤内助在背后的助力。

林琬点点头。

“多谢韩夫人。”

“无事,只是我听闻台夫人嫁给台大人时,不过是及笄之年,倒是比瑛儿大不了几岁,如今看来倒是比瑛儿沉稳许多。倒是和台大人十分相配。”

“夫人过奖,大人疼惜我,我自然也当尽我之力去助他,既然选择了他,夫妻之间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来当时也是年轻,是真真喜欢他,本来我父母都觉得我们年级相差太大不愿我嫁给他,奈何我固执。”台夫人莞尔一笑,是幸福的笑,“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不好意思啊,韩夫人。”

“没有,你这样,很好。”林琬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本以为自己对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没想到随着年月的流逝,她却久久不能释怀,他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挥之不去,却也不是美好未来的设想,只是就算在梦里她都是想偷偷的在多看他几眼,却又一直与他保持距离,拒之千里。在梦境里反复沉溺又醒来,沉溺于在梦里看清他的样子,清醒与他们时间再无可能,她却永远都不能在现实中释怀。也许是因为曾经并没有那么深刻,所以就连过多的怀念都觉得过于矫情,可回想起来,她这辈子曾经真正热烈的你喜欢过她的也就那一个人,从此她都是在利益的漩涡里打转。

“只是我冒昧的问一问,你不介意他有妾室吗?”林琬问到。

“我介意过,想过,纠结过,然后当时我就想只要我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好在现在他是一心一意的对我的,其他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林琬永远也做不到台夫人这点,纯粹的感情是永远容不下其他人的,以前她觉得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台夫人的侍女跑过来:“夫人,大人来了。”

“大人?他不是远在平京吗?”

“大人说,好久没陪夫人共赏百花了,以侍亲为名,特地回乡。”

“他也真是,家中父母都好好的,多不吉利,罢了,他也从来不忌讳这些。”台夫人是高兴的。

林琬却怔怔的在原地,思索过后,看见远远走来的身影便决定,想来还是不见为好:“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失陪了。告辞。”林琬见礼。

台夫人也见礼。

林琬走了一段,没有很远,就听见后面的声音唤了一声:“夫人。”声音还是那样的熟悉。

林琬却也没回头,但好像那一刻再也听不清其他的声音。

六、

她倒是清瘦了许多。

纵然已经过了十多年,但是台闵淮总有那种感觉,他近乎确认那就是她,想到她瘦了,也长高了些。

可是他很快的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的台夫人,没有那么多若是,如今这样很好,他只想一心一意的对待这个一心一意的对待他的人。

曾经,林琬伤他至深,在他最懵懂和热烈的时候,被断崖式的抛弃,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弃了他。那个时候他怨过,他也是个骄傲的人,感觉自己的自尊和真心被踩在脚底下。最后否定自己对她的喜欢,这个时候有人也将他拉出黑暗之中,真心对他,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可是那个女人并非良人,最终让他厌恶至极,不愿再提。他也终日沉迷声色之中,遇到了曾经美好的未婚妻,她的表姐,又有人拉了他一把,最后也还是离开了他。但他蹉跎那些年,已对感情没什么期待,便纳了几房妾室,余生做伴,也算能好好的对待人生。最后,遇到了如今的台夫人,她对他的爱就好像看到曾经热烈的自己,渐渐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曾经那些,好像都不重要。

只是生命里曾经遇到的那个人,只能轻轻的放下,却又不经意想起,对于他来说他这一生所爱甚多,那个第一个和他许下过海誓山盟的人或许有所不同罢。

“夫人,刚刚那位是?”

“是京中的韩夫人,想来你该是认识她夫君的,据说只一次就考中了。”

“平京的韩家,确是知道。”

“听说这位韩夫人生下了韩家的长孙,虽说是庶出,不过在她丈夫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

“谢谢你,夫人。”台闵淮摸摸夫人的头,心疼的看着她,然后又抱了抱她。

台夫人也高兴的抱抱他,然后松开:“既然谢谢我,那你有没有给我带我喜欢吃的梨花酥呀?”

“当然,我们回家吃。”

“不嘛,我现在就要吃!”

“好!”两人说笑着,并肩而行,越走越远。

七、

台闵淮和林琬只是相交过的两条线,至此以后越来越远。

林琬已经没有遗憾了,仔细想想她这辈子除了没有和所爱相守,其他的都算圆满,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义的。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台闵淮,也许台闵淮那样多情他们的感情会被消磨,如果嫁到了韩家,那永远只是生下长孙的贵妾罢了。而如今她是皇帝的养母,先帝最信任的妃子,百年之后青史都会留名的人,这样来看这一生不算太失败。

只是当幼帝质问她时,她还是有些伤心的,她是真的一心一意的对待这个儿子的。

“母后,您真的是摄政王的人吗?”十几岁的少年,用最炽热的眼光看着她,“母后,你回答我。”帝王扑通跪地,眼睛通红。

她连忙走到帝王面前,跪下,落下眼泪。

“你这是作何?”

“那儿臣换个问法,是您害死了柳美人吗?”他的拳头捏得很紧,近乎吼了出来,“是您吗?您说啊,母后!”

“谁告诉你的?”林琬扶着皇帝的手都在颤抖。

“所以是您?”

“不,你听母后说,当年,那都是摄政王的计谋,我并不知道,母后真的不知道。”林琬的眼泪滚落,当年她知道真相,很多人都知道真相,但她是关键证人,她没有选择开口,无非是想保住自己和家人,所以她没有办法。

皇帝心灰意冷地看着她,“母后,您还是我母后,您会一辈子位高权重,一世荣华,这些都不会变,只是朝中之事,您就不要插手了,其实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这大祁是孟家的,您永远都会是大祁的太后。您,无罪。”皇帝说完,起身就走了。

只留林琬一人在地上哭泣,她已然失信于皇帝,不管皇帝知道多少,相信多少,这压在她心里多年的心事在此刻也算释放了出来。

此刻她想她本来就是自私的,至少在此刻,她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地位和尊荣,真是可悲。此后任凭朝中如何风云搅动,跟她都再无关系。

又是一年三月,这一年,朝中的局势千变万化,但她都不过问,也有站错队之人,下场都没有很好。

不过,林琬此刻正忙着林瑛的出嫁之礼,就是锦州的本地的杨家,家境和林家差不多,只是杨家公子确实生得俊俏,两人也相处了一段时间,确是心意相通。

百忙之中林瑛还约林琬出去踏青,偶然走进一片梨花林中,一会林瑛走失在梨花林中。漫天的梨花飞舞,就好似一场雪,南方是不会有这样的雪的,看着这样的雪,林琬笑了,还是很美的。她只沉醉了片刻,转身,台闵淮出现在她的眼前,好似梦境一般,虽然隔了十几年,他的模样却没有大变,只是多了些成熟,身姿也更加健壮了。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他对她行礼。

她做出得体端庄的样子,冷漠的神情,这是她早就熟练的事情:“免礼。如今哀家是微服出宫,如此不合适。”

“是。”他站直。

“说吧,何事。”

台闵淮错愕地看着她,沉默。

“你大费周章说服家妹让哀家来这,不是有事相求还是什么,难道是跟哀家叙旧的?”

“臣却有一事相求。”他恳切的说着,“拙荆的父亲工部汤之恒大人卷入党争,还请太后出手相救,臣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此事……”

“此事牵涉甚广,只是拙荆不愿在下因为她父亲之事自毁前程,但在下不忍,所特求太后。”他字字恳切。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林琬有了一丝动容,以前的他不会像如今这样求她,绝对不会,甚至骄傲得都没有挽留过她,“你从前……”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况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臣求您。”说着,他就跪下了。

“起来,不许跪。”

他立马起来。

“此事哀家不太了解,哀家会书信皇帝,待哀家回京在细作打算,朝中的局势你也知道,汤大人怕是摘不干净。”

“只保性命无虞即可,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的,汤大人虽有摄政王党羽之嫌,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行。哀家明白了。”

“若太后今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定当献犬马之劳。”

“我?”林琬轻蔑一笑,“哀家有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哀家现在位高权重,享无上尊荣,连这朝堂无论谁做主,只要是这大祁江山,哀家永远都是太后,哀家还有何所求。”

他眼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目光,“太后娘娘至高无上,在下始终没想到当年的您有这样的野心。”

林琬顿了一下,然后眼神坚定:“是,也许最开始没有这样的野心吧,但居高位久了,倒会享受权利带给我的欲望。”

“琬琬……”

“哀家的闺名你还是不要随意的唤,台大人,我们早就一别两宽了,对于林琬来说她确确实实曾经深深的喜欢过台闵淮,但那不是你,只是存在于林琬记忆中的人。这是哀家看在他的面子上帮你一次,以后都没可能了。”说完林琬转身就走。

“琬琬。”林琬放慢了脚步。

他在身后说道:“我记得你说你想要看下雪,这梨花园是你离开锦州的那年我为你种下的,我那时候一直在等你回来。”

这一刻,好像曾经的一切,都已经释怀,有时候见一面执念就会完全消散,我们必须在现实中去见证那些面目全非。

八、

林瑛出嫁后,林琬也就回京了。

经历了很多的事情,皇帝也越发能担大任了。

“既然是母后所求,朕就留他一命,将汤大人削职还乡。”

“谢过陛下。”

“母后,这段时间朕也想了很多,朕从未真正了解过母后,朕生母一事,朕不怪您。朕会让孟子善受到惩罚,只是母后,朕希望您不要卷进来了。”

林琬欣慰的笑了笑,“暄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清明祭祖之后,摄政王以还政为由,要求率兵驻守西南,皇帝不允,他只能去见太后。

“王爷,这件事你找哀家还真是错误。”

“林琬,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本王和皇帝再争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王爷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林琬还是悠闲的端起一杯茶,“你输在,你太轻敌了,你也太轻视哀家了。哀家从来都是先皇的人,从来都是,所以哀家并不是背叛你,只是欺骗了你。”

“你!你别忘了,你现在在我手里!”

“那有如何,你能杀了我?你敢杀了我?要我说,你想驻守西南,就是想佣兵自重,偶对,我猜的没错的话,你还豢养私军了吧,您可想好了,您若是谋反,你几成胜算呀?”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哀家不涉朝政多年都知道的事,您觉得陛下知道多少。王爷啊,若是陛下真放你走了,恐怕在哀家有生之年就能看见大祁分裂了吧。大祁分裂对我有什么好处?”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王爷啊,你好好盘算一下自己的筹码吧,然后再跟我盘算。”

“你当真不在意台闵淮?”

“若是王爷非要如此,大不了就是把他杀了。当然王爷你可以杀很多人,但是你能全身而退吧,哀家奉劝你,还是留一条命在吧。”

其实林琬也不知道孟子善会狗急跳墙到什么地步,也许今天就能杀了她,可当她走出门外,玉秋在门外候着,皇帝带着禁军围了园子,还有台闵淮也在,看她出来都松了一口气。

她端庄从容的走向他们,其实不管以后如何,如今这样的结局就挺好的,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后,为国为民的太后……

即便这人生如梦,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