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凉好个秋

秋天是村民们最忙碌的季节,也是土豆等小朋友们最自由的时节,打谷场就是游乐场。玉米、谷子、高粱的秸秆被扎成一束一束堆叠起来,有的成墙,有的成床、成房,组合成金色宫殿。小朋友们穿行期间,乐此不彼的躲藏追逐。玩累了,就躺在松松软软谷瓤上,四周都是谷物的芳香。黄豆苗码堆晒干,人或蒙着眼的小毛炉用绳子牵着小石碾,一圈圈压破豆荚,用簸箕剔除杂物,就得到了一粒粒饱满圆润的大豆。谷子打场的原理类似,先把谷穗平铺开,用连枷反复击打后,剔除谷瓤。初选的谷子,被人们用扫把拢成堆,再用木锹扬到空中,在随风飘落的过程中剔除灰土、杂物、秕谷。他们会到果园其搜刮遗落在枝头的秋梨、苹果,躲藏在落叶的核桃、大枣,以及散落在打谷场的葵花籽、花生。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不会落空,土地自有他的馈赠,不虚耗人们一寸的光阴和辛劳。

耕地之外,广阔山野也到了收获的时候。这种收获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从五月以来徐徐展开的一个收获过程。不同时节,山野自有他的妙处,小朋友们也深得其心。最主要和寻常的野果有蛇莓、酸枣、欧李、沙棘、红棘、山荆子、棠梨、野山楂等。

太岳山的欧李是一种矮小的灌木丛,高度约三四十厘米,成片而生,整整齐齐,好似园丁刻意裁剪的一样。土豆、铁蛋、金玲通常在八月未央的时节,去寻找它的果实。欧李的枝干多为棕褐色,叶子成椭圆形,叶面深绿,叶背浅绿,上面常满了稀疏的短绒毛,拨在人腿上、胳膊上,就像一种柔软抚摸,十分舒服。欧李圆溜溜的泛着紫红色的光泽,表皮紧致娇嫩,吹弹可破,味道与樱桃类似,清新酸甜。只是这种欧李产量通常很少,而且招虫子,属于小朋友们可遇而不可求的小确幸。土豆喜欢走上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在杂草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草木真是茂盛啊,真个夏天都是大自然的勃勃生气。这种生气也在小朋友们身上传导。他们爬上土堰,爬上山梁,他们跳下一个又一个土坎,有时候从陡峭的山坡,滑越而下,屁股为轮,御草飞行。他们把辛苦找来的一颗颗欧李,在小溪谭中洗净,就找一块大青石自在的躺下。秋日的阳光温暖灿烂,他们就把这洗净的欧李一颗颗掏出来,放在阳光下慢慢的欣赏,仿佛在鉴定一颗珍珠、一粒玛瑙,此时的他们比欧也妮葛朗台更吝啬。他们也会从巨有下的清涧中挖一种紫泥或白泥,这种泥黏性极好,可以捏出各种形状,他们有时捏一个盘子或碗,有时捏一朵花,有时捏一个宝匣,他们把欧李放在期间,相得益彰,悠然自得。

耕地的十步之内必有酸枣。春夏之交的红褐色酸枣木开始发出鹅黄色嫩芽,零零落落坐满枝丫,生出一簇簇的叶子,从嫩黄向翠绿嬗变,叶子正面有时油油发亮向一片片破碎的镜子,微风吹过,调皮的晃着人们的眼睛。它的花朵淡绿或嫩黄之间如众多小伞相互勾连,别有山野的朴素风雅。果实一开始青青的如绿豆,到每年七八月开始快速成长,入秋后开始逐渐成熟。颜色朱红鲜亮,味道酸酸甜甜,粒粒饱满,摇曳在黄绿色的灌木中间。深秋时节,叶子落尽,还有好多酸枣立在枝头,颇有宁可枝头抱香死的风骨。酸枣在半青半红的时候,就开始进入小朋友的法眼,此时只有淡淡的甜味,果肉还不够紧实,一口下去枣核都是软软的涩涩的。等到酸枣全身变红的时候,酸甜可口,口感清脆,最是美味。成熟后的酸枣慢慢从朱红色,变成深红色,果肉也开始在枝头变成果酱,每一颗放在嘴中都有一种爆汁的小快乐。酸枣看似相同,其实内有乾坤,传承也更为复杂,其果实有圆如足球的、也有长如橄榄球的,有扁如冰球的,大大小小,种类众多,每一种都有别有一种滋味,这种滋味就是山野孩子与酸枣的秘密约定,他们约好了那个地点、那个时节、那双小手、那树枝头的傲娇,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他的采撷没有多一点,也没有少一点,乘兴而来,兴致而归。土豆、铁蛋、金玲把酸枣揣进兜里,放在玻璃瓶中,泡在水里,藏在陶罐,淹在白糖中,滋味绵长。

还有一种无名野果和沙棘大小类似,但是果实成暗红色,上面布满了极小的白点,好似均匀的抹满了糖霜,味道甘甜,因此暂叫它红棘。它在秋季成熟,枝干常与灌木丛共生,有时比榛子的灌木从更高大,叶子细长,叶面青绿,叶背青白。小朋友每次都大把大把的按进嘴中,果汁比草莓酱更甘美。村里人也经常把这种果实晒干,在石碾压成粉,和着糯米,炸一种麻糖。为寻找这种无名水果,三人组通常会爬上南山半坡,坐在秋风萧瑟的荒草中间,彼此谈笑,他们会看马路上的汽车变成了甲壳虫,道路变成了黑丝带,村庄偶尔冒出炊烟,袅袅上升,渐渐变淡变淡,与白云融为一体。他们有时躺在荒草中间,看着这些杂草遮住四周的视线,只有蓝天不动,白云悠悠,有时投下阴影落在身上,有时大风吹过,百草摇曳,好似人与山同时都在慢慢的移动,这是土豆就会陷入一种浅浅的晕厥中,他看着土豆、金玲的脸被离离草树层层分割,看着天地与自己同在,无声无息。在土豆眼中,沙棘就是这种无名水果的堂兄弟。沙棘初秋时味道酸涩,必须等到霜冻之后,才开始变甜。小朋友们通常稠密的嫩枝剪下,榨果汁喝,也可以将果汁晒到半干制作一种沙棘酱。

野山楂和山楂很像,只是果实小了很多,核也更大。这种山楂有的浅红、有的深红,形状像个小灯笼,果核也是一瓣一瓣的围成小小圆灯笼,构造惊妙。野山楂的酸味也特别犀利,看着都可以让你唾液喷涌、牙软腮疼。这种热烈凌厉的酸味中,隐约还有一丝甘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这种红红的诱惑,仿佛夏日的红裙子一样,让人眼睛受到蛊惑,让人欲罢不能。

铁蛋家二郎庙的附近有一片山荆子树,长在高高的土坡上,绝世而立。这二郎庙,已经说不清是二郎神还是为纪念唐太宗李世民,而且庙的踪迹全无,连地基也寻不见,只有层层叠叠的梯田。山荆子通常与玉米一起成熟,每年收割玉米的时候,铁蛋喊着土豆就会爬上那块高高的土坡采摘山荆子的果实。这种嫣红的果实一串串挂满枝头,表皮光滑细腻,自带一种雍容华贵,好似野百合也要与玫瑰的争奇斗艳一样。它的味道酸涩,透出一种山民特有倔强,但却回味悠长,质朴纯粹,不仅勾人味蕾还勾人心神。把新鲜的果实放入陶罐中,捂上数日,它的果实开始变软,酸涩变淡,味道变得甜糯醇厚,夹在馒头或烧饼中,也是人间美味。

这些野果草树长在山野中,不需要施肥浇水,也不需要撒药除虫,更不需要裁剪枝丫,他们就在这灌木丛、在这耕地和森林的交叉地带,顽强生活着,自在生长着,斗转星移,成为了一代代村庄的小人儿深深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