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轻车夫紧张的语气颤抖,他也看出,这人应该身份不凡,“这,这先生怎样了?”
“愿上帝保佑他。”
伤者脸色苍白,修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模样痛苦的很明显。
帕特里克向下斜指,在那伤者的脑后,明显的有一片血迹。
“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快去找个担架,要马上送医院救治。”
车夫顺着他的指点,看清了那块血迹。
“啊呀”他下意识的惊呼,不由害怕失措,慌乱的听不见他吩咐,扎手扎脚,一时不知要怎么办。
“好你个小赤佬,你撞死人了,侬今朝逃不脱要吃官司……”。
突然,有人在身后大喊一声,紧跟着“嘟,嘟,嘟”的警哨响起。
两人才回头,见两个巡捕快步奔来,不由分说的擒住车夫,一把按倒地上。
喧闹和警哨声,很快就引来一群看热闹的。
人群忽的聚集过来,让不宽敞的马路,很快被拥堵的颇为热闹。
“住手,放开他,”帕特里克猛的起身,对带头的巡捕怒斥道,“这件事责任不在他,马上放开他。”
警官嘴上的警哨,这时还没来得及取下,突然看到起身的竟然是个洋人,不由暗自有些皱眉。
边上看热闹的,听到洋人的话,也有些哗然;在这城里,洋人见的多了,洋人帮着救华国人的,确实是少见。
这等西洋镜,让大家的围观热情,又加多了几分。
“这位sir,刚才有人看见,是他撞倒的这…这位先生。”
警官看见伤者服饰,马上隐蔽的改了他的称呼,换了张公正无私的面孔,“我们要带他回去,仔细的做个调查。”
“no、no、no,这场悲剧发生时,我就坐在车上,我可以作证,这只是一次意外,与这个可怜的车夫完全无关,他只是无辜的受牵连者。”
帕特里克正气凛然的大声驳斥,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似在驱赶讨厌的蚊虫。
“……”
警官对上洋人,本就有些畏缩,见他这激动的样子,更有些不知所措,嗫嚅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眼神四下逡巡,只想着要怎么脱身。
突然,他看见摁着车夫的手下,还没等他下令,就已经松手,还谄媚的托着车夫的臂膀,扶他起来。
刚才凶猛彪悍的巡捕,这会儿脸上满溢着笑容,两人哈着腰,整齐的向后退步,还不忘向着他背后,瞟去几个眼神。
“叔叔,叔叔,快来救我……”。
年轻车夫,莫名的被扶起,抬头时眼神忽的一亮,马上大声喊叫。
“叔叔,快来救我,这人不是我撞的,他是自己摔倒的……,有奸佞小人想要屈打成招,陷害忠良……,这个洋鬼子愿意仗义执言,还我清白……”。
帕特里克:“……”
警官:“……”
顾向佛:“……”
带队警官心下一突,顾不上胡言乱语的车夫,马上转身看过去。
不知何时,这里又来了几名巡捕,在最前面,正叠手站着一位中年警官。
围观众人看过去,只见他脸庞饱满,耳大如佛,慈眉善目,恍如庙中的一尊罗汉。
好面相、好威武,人们不由为他的貌相,暗中喝彩
“啪”的一声响,带队警官脚跟用力一碰,利索的举手敬礼。
“探长好,巡捕队刘华志正在处理突发交通事故。……为了弄清事故的来由,我想带人回捕房做调查。”
“好好好,刘花子,不愧是巡捕房的干将。”
刘华志,刘花子;
谁也听不清他说的是哪个。
罗汉相警长双手相叠腹前,圆团团的脸眯笑着问:“既然这位洋先生是当时的乘客,不如请他一起去巡捕房,不是更方便你的调查,刘花子,你说可好?”
“报告探长,误会误会,我只想回去问话方便些,现在有洋先生的作证,那就不用麻烦了。”
刘花子,本名刘华志,是租界巡捕房的一名警官;后来的这位是他的顶头上司,名叫顾向佛,是巡捕房的探长。
这两人虽在一起共事,可早年间就有些龃龉,现在两人靠山不同,各有背景,偶尔难免有些小小的摩擦。
刚才,刘华志早就认出了车夫李大力,这位李大力,说起来算是顾向佛的义子,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想给顾向佛找些别扭。
谁知时运不济,先有洋人出面作证,紧接着顾向佛就到了。
都是厮混多年的老油条,一看当下的情形,刘华志马上对手下的巡捕大声吩咐。
“快、快、快,去卸块门板,快把伤者送去医院,救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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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的睁开双眼,看见四面的白墙,嗅见医院特有的刺鼻气息。
“啊……”
刚想看看别处,脑后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呼。
“醒了,醒了……”。
随着呼声,有开门声响起,很快,眼前冒出几个人来。
一个蓝眼棕发的白人,俯身快速做了个瞳孔检查,对他善意的点头示意。
接着挤过个高个子青年,蜂腰乍背、方脸浓眉,两人对视时,他看出了些忐忑和歉意。
等两人让开,一个圆圆胖胖,慈眉善目的警官,笑眯眯的探过头,见他眼神逐渐凝聚,才语气和缓的笑着说。
“这位先生,刚才,你从闸口火车站前面的巷子冲出来,好悬撞上帕特里克先生乘坐的洋车,为了躲避,你误踩水坑,不幸滑倒摔伤。”
他停了下,见伤者无意搭话,就接着讲。
“呵呵,不管怎样,现在你醒过来就好,请先告诉我,您的姓名,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家人,或者亲朋好友。”
警官想了下又解释:“这里是魔都最好的任济医院。听医生讲,你最好在这里多歇几日,需要观察几天,等确定没事再出院才好,在这期间,最好要有人照顾。”
巡捕房探长顾向佛,嘴上说个不停,眼看着这伤者,心中却在不停的猜测。
看他的身形面貌,定是汉家血统;只是看他白皙的皮肤,黑色眸子中又带着几丝蓝光,说他是欧罗巴那边的洋人,倒也说得过去。
“警官,我的名字是……”。
伤员开口说话,几人都听出来,他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的拖沓、停顿。
刚说几个字,这伤员突然停顿住,眼神豁然陷入散乱和茫然。
边上响起叹息,帕特里克自语道:“不会吧,不会吧……”。
他低声咕哝着,还不忘紧盯伤员,像是在病理室里面对着实验品。
“我想不起来……,我是谁?”
失神片刻,伤员摊开双手,无奈向众人反问。
不过,看他的神情,只有平静没有慌乱。
“你能想得起你的亲朋家人吗?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帕特里克紧盯着他,急促的发问。
“哦……”,伤员努力的想了想,还是眼神空洞摇头,“家人朋友想不起来,只记得像是在追一个人。”
他努力回想,不能肯定的补充:“好像…,好像他拿走了些重要的东西。”
几人注意到,这时他说的话,已经慢慢的流畅起来。
帕特里克点下头,看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好奇的发问。
“你明白自己的现状吗?请原谅,”他下意识的耸肩解释,“我是一名执业医师,请原谅我的职业性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