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却不乐意了,拉着周庸佑的胳膊撒起娇来,嘴里嘟囔着,非要周庸佑狠狠责骂春桂一顿,好把丢的脸面给讨回来,才肯善罢甘休。周庸佑心里明白,这事马氏也有不对的地方,实在不忍心委屈春桂,于是含含糊糊敷衍了几句。春桂在一旁听着,早就火冒三丈,索性对马氏直言道:“去不去随你,今儿这是头一遭来搅扰,妾还能容让三分。你也得知道,妾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没怕过谁。往后要是再敢这样,有你好看的!”
周庸佑一听,生怕马氏再回嘴,又得闹个没完没了,情急之下,只好骂了春桂几句。马氏见周庸佑动了怒,又瞅见春桂那副不好惹的模样,琢磨着见好就收,便没精打采地,带着一群随从婢仆,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等人都走了,周庸佑这才转身问春桂:“到底为啥事儿闹成这样?”春桂赌气扭过头,一声不吭。周庸佑又去问丫环,丫环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周庸佑听完,低着头,半天没言语。春桂见状,走上前说道:“妾当初哪知道老爷您有这么多房姬妾啊,进了门才没几天,就听说东横街府里的太太厉害得很,平日里光是提起个‘妾’字,都带着七分火气。老爷您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既然这样,当初就不该再多娶姬妾,平白让人受气。”周庸佑被说得哑口无言,春桂气呼呼地转身回了房里。
周庸佑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家人打扫屋子,把那些被弄乱的什物重新归置好,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把这事传出去,免得沦为旁人的笑柄。家人自是唯唯诺诺,赶忙照做。周庸佑转身进了春桂房里,好说歹说,软话硬话说了一箩筐,试图安慰春桂。可春桂压根不搭理他,把脸扭向一边。周庸佑赔着笑脸道:“你别怨我,夫妻之间偶尔拌几句嘴,也是常有的事儿。万事还有我给你撑腰呢。”
春桂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就老爷您这副纸老虎的模样,能吓唬得了谁?老爷要是真能主事,她哪敢跑到这儿来撒野?您见了她,就跟蛇见了硫磺似的,动都不敢动,她可不就越发嚣张了。您要是怕她,当初就不该娶妾;就算娶了,也不该让她知道,如今委屈了妾倒也罢了,可老爷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是总闹这种笑话,往后还怎么在外人跟前抬头?”周庸佑面露尴尬,辩解道:“我没跟她说,说不定是少西老弟家里传出去的,也不一定。她毕竟是主妇,你偶尔让她几句,自然就太平了。”春桂白了他一眼,说道:“您说得轻巧,她刚进来的时候,妾还客客气气地倒茶伺候,结果她二话不说就开闹。妾这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呢,就闹成这样,往后还得了?”
周庸佑听了,心里也犯起愁来。他暗自琢磨,马氏这次虽然走了,可要是往后三天两头来闹,这日子还怎么过?思来想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俗语讲,‘不贤妻,不孝子,没法可治’。四房在府里,被她拿捏得跟奴婢似的,二房先进门的,也没少受气。我是真没辙了,要不咱们去香港吧,和五房一起住,你看咋样?”春桂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去香港也好,说不定能图个清静,要是还留在这儿,妾就是死也不甘心!”周庸佑见春桂应了,当下打定主意,要同春桂前往香港。
第二天,周庸佑便紧锣密鼓地打点行装,把要用的细软物件收拾齐整,带着梳佣侍婢,一行人悄没声儿地朝着香港出发了。东横街大屋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的动向,唯有马氏,还派人四处打听,得知增沙屋里人去楼空,气得又是一顿怨骂,周庸佑自然是听不到这些骂声了。
且说周庸佑同春桂一路辗转,来到了香港。刚踏入宅子,五房姨太太桂妹就瞧见周庸佑身后还跟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瞧这女子的神态举止,透着一股轻浮劲儿,不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周庸佑先让春桂与桂妹见礼,桂妹微微颔首还了礼,几人便依次坐下。周庸佑接着吩咐下人打扫出一间屋子,安置春桂住下。
过了几日,春桂闲来无事,踱步到桂妹的房子闲聊。说起家里那些糟心事,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春桂把自己之前在挡子班里如何结识周庸佑,又如何被马氏三番五次搅扰,最后为啥来到香港,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言语间免不了埋怨周庸佑畏惧马氏。桂妹听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呀,你也是太实诚了。又不是班主硬逼你的,你和姓周的认识没几天,他家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他的脾性也摸不透,本就不该稀里糊涂跟着他。姐姐我啊,也是被那没良心的干娘坑了,就贪那五千银子,把我弄进了这周家,如今后悔都来不及咯。你瞧瞧,才把我接过来没几个月,又把妹妹你带来了。照这架势,往后十年八年的,还不知道要再多几房姬妾呢。咱们就算哪天死了,他怕是都不会来看一眼。”说完,不禁潸然泪下。春桂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陪着叹息几声,便告辞离开了。
桂妹独自留在房中,越想越觉得烦闷。她暗自思忖,自己在香港住着,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周庸佑几次;如今又多了个六房同住,往后相聚的日子怕是更少了。要是回羊城大屋吧,马太太那性子,肯定容不下自己。况且这短短两三年间,周庸佑都已经纳了五六房姬妾,往后还不知道要娶多少人进来。细想这人生,就跟一场梦似的,眼前的繁华富贵,终究会有个头。留在这儿,恐怕也没啥好下场,倒不如早做打算。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从前在青楼时,那个姓张的恩客来。可念头刚起,她又立马摇摇头,暗自告诫自己:使不得,使不得。自己进了周家的门,周庸佑待自己虽说不上情深义重,但也没什么亏欠,他不负我,我怎能负他?
桂妹就这么辗转反侧,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神思困倦,索性躺到床上,想睡上一觉,兴许睡醒了,烦心事就都没了。可哪能睡得着呢?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她想起从前在青楼的时候,有个相士给她看相,说她今生命中多灾多难,搞不好寿元都不长,还说只有出家,才能躲过这些劫难。当时年纪小,半信半疑,如今经了这些事,又身处这困境,不由得就信了几分。桂妹当下打定主意,要削发为尼。可问题来了,去哪儿削发呢?她绞尽脑汁回忆,突然记起还没到香港之前,在珠江谷埠时,每年七月娟楼都会建醮,请来念经的师傅里,有个叫阿光的。那阿光师傅生得一副好模样,身材不高不矮,年纪二十上下,脸面白净嫣红,性情更是温和柔顺,诵经时梵音悠扬清亮。自己当时就爱听他诵经,一来二去,和他熟络起来。听说他如今在羊城的某个庵里修斋,去投奔他,说不定是条出路。只是这事万万不能让人知晓,只能找个借口悄悄离开。桂妹琢磨着,就借口说自己心里烦闷,想去戏园里看场戏散散心。香港的戏园天天都唱戏,唱到下午五点钟就散场。到时候趁着晚上五点汽船开行,偷偷乘船离开,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