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磊和程绪两人回到营区时，夜幕已经降临。程绪一路上背着张磊到了离任务地点最近的营区，在那里借了一辆车，两人才得以返回。
下车走向宿舍时，他们恰好经过射击靶场，选拔训练的队员正在里面进行狙击训练。
自从选拔训练开始，张磊就再也没有开过枪，手早就痒了，现在看到其他队员已经开始狙击训练，他便向程绪报告，想要归队参加训练。
程绪只是瞥了一眼远处训练场上的选拔队员，然后搭着张磊的肩膀继续前行，边走边嘀咕，“算了吧你，他们都是二十个小时前就结束了上一任务，体力早就恢复了。你可是我背了三个小时才缓过来的，现在就训练，不行！”
张磊偏了偏头，斜眼看了看程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他没有反驳程绪关于他三个小时才缓过来的话，实际上，他趴在程绪背上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连续三十六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睡，期间甚至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连续奔跑，张磊的身体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但现在，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张磊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继续训练。
看出张磊脸上想要反驳的神情，程绪露出一个笑容，有点哄他的意思，“你看天都黑了，他们马上就得结束训练，你去了也练不了多久。行了，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啊。这是命令。”说到命令时，程绪故意板起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试图说服张磊。
张磊没有出声，一边被他搭着肩膀一边“命令”，这确实很符合程绪的风格。
就在程绪即将带他离开射击训练场前，张磊往那边瞥了一眼。这时选拔队的其他人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尽管距离很远，张磊还是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和程绪身上。
张磊心中冷笑了一下，程绪之前还说要亲自“处理”他，现在却搭着他的肩膀像兄弟一样在众人面前走过。张磊能想象得到，现在其他人对他会有多么疑惑。
不得不说，为了让他被排挤，程绪真是费尽心思。
从另一个角度，张磊也终于明白，程绪对他的不待见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没有揭穿程绪的伎俩，张磊乖乖地跟着他回到了宿舍。
两人不住在同一个地方，程绪却亲自把张磊送到选拔兵的宿舍楼下，才慢悠悠地离开。
回到宿舍看了下时间，澡堂还在供应热水，但正是人满为患的时段，张磊也不想去挤，干脆就拿了盆在水房里清洗自己。
在森林里奔波了将近两天，又淋了一场大雨，衣服虽然干了，却沾满了细沙，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张磊正在洗头的时候，走廊里就传来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和抱怨声。
程绪这点倒是没骗他，他们确实很快就结束了训练，但张磊也没太在意。
可正当他擦头的时候，四十六就闯进了水房，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
一些爱看热闹的人，也聚集在了水房门口。
四十六一进来，就冷笑道：“三十四号，你手段真高明啊，之前不还和教官有矛盾吗，怎么转眼间就和好了？”
张磊没什么兴趣地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把被程绪“淘汰”的怨气撒到自己身上了。
平静地，张磊说：“你有空在这里找我茬，不如好好想想下次怎么才不会被人淘汰。”
“他妈的，你说什么？”四十六上前，一把抓住张磊胸前的背心，怒不可遏。
张磊把毛巾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拿下来，抬头看着他，“我说错了吗？你自作聪明地带了把狙击枪进森林，别说开枪，连敌人在哪儿都没搞清楚就被‘淘汰’了。我要是你那枪里的子弹都得哭死，还没发射呢，就过期了——注意到了吗？你那枪里的子弹都是实弹，人家用真子弹让你打呢？听说过这种事吗？训练让你用实弹对付模拟敌。算准了你打不出去——”
张磊的话随着“咣当”一声戛然而止，四十六一拳打在他脸上，张磊往后一倒，碰到自己放在水池边的水盆，盆子转了几圈。
四十六打了一拳，还想要继续纠缠，却被突然冲进来的李峰一把拽住。
“干什么呢？”李峰吼道。
张磊站稳，擦了擦嘴角，没有说话。
李峰看了四十六一眼，“四十六，打架斗殴，扣二十分。”
四十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指向张磊。
李峰看了张磊一眼，又回头看四十六，问：“他动手了吗？”
“他说——”四十六辩解。
“他动手了吗？”李峰又问了一遍。
四十六咬咬牙，无言以对。
李峰放开他，板着脸说：“再动手，你就不用呆在这里了。”然后又转身对其他人喊，“都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该回哪回哪去。”
众人散去。
张磊捡起自己的盆，放到水池里，继续他的洗漱。
四十六愤愤地瞪了他一会儿，终于在李峰强硬的眼神下悻悻离开。
张磊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李峰瞥了他一眼，也转身离去。
只是当张磊回到自己房间时，房间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就连一向喜欢往他身边凑的五十三也顾忌其他两人的脸色，不敢多言。
不过第二天训练时，很明显，所有人都比之前更加努力。
张磊仍旧保持着不太显眼的位置，心中暗笑，看来他昨天指出配发的子弹是真弹这一点，不仅刺激了四十六，也触动了其他人。
本来，在选拔兵和龙牙的正式队员之间就存在一种微妙的竞争心态。
虽然龙牙的正式队员几乎全都是从各常规部队选拔上来的，但对于常规部队的人来说，龙牙仍然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一方面，在以往的模拟战场中，只要有龙牙参与，常规部队总是被压制，这就造成了一种先天的对抗意识；另一方面，常规部队的精英们却又都以能加入龙牙为荣，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这群人才会来到这里。
然而来到这里后，不仅一开始就被告知不行的人马上会被退回，而且程绪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故意让龙牙的正式队员在训练中狠狠压制他们。
这群选拔兵心里早就对正式队员积累了足够的不满和对抗意识，只等一个导火索引爆。而在丛林训练中配发真子弹，则已经构成了对这群人最大的蔑视。
张磊不信，这些部队里的热血男儿能够忍受这样的轻视。
果然，训练时火药味十足。
但由于李峰一向平和公正，这点在过去的训练中有目共睹，所以暂时还没有爆发出来。直到晚上的训练开始。
如果说昨天的射击训练不过是让人热身的话，那今天恐怕就是动真格的了。
训练在天黑后开始，使用的是点射根本不行的AK47，目标在300米开外，绝对超出了有效射程，训练场上打着强灯，站在明处打暗处，看都有些费劲。
最重要的是脱靶了之后会实实在在地扣分。
张磊站在最后一排，等着看前面的表现。
但才打了一轮，就有人不干了，自然是昨天被他激怒的四十六。
四十六一甩枪，就大喊，“他妈的这谁能打到靶子上？AK47超了射程，射击偏差都大出一个人去了！这不是在故意耍我们嘛。”
李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上前捡起四十六扔在地上的枪，装上子弹，二话不说就往300米外的靶子上射击。
过了一会儿，有人拿着靶纸过来，弹孔全穿在靶子上。
李峰问四十六，“能继续训练了吗？”
四十六震惊着，没有说话。
其他人压抑了一天的怒火也瞬间消散了，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
张磊突然在这时喊了一声“报告。”
李峰看他，“说。”
张磊道：“我能比代教官您射得更准。”
李峰一时没说话，事实上，哪怕是一年前，他也不太擅长应对张磊。
一年前的张磊，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但和四十六不同，张磊的锋芒是在平日的沉默中显现出来的。张磊属于那种不说，但一旦行动就一定会做到最好的人。
不过这一次，张磊显然收敛了很多，所以李峰也就更加不明白，张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嗯。”有些迷茫的应了一声，李峰问：“然后呢？”
张磊问：“我能申请示范吗？”
李峰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似乎一年前……张磊的枪法就已经让程绪都佩服了。可这些他都知道啊，程绪也知道，难道张磊觉得他们知道还不够？还要让所有人也都知道？
李峰想不明白，但还是让张磊出了列示范。
靶纸拿回来，张磊的三十发子弹没有一颗脱靶，而且全部都是集中在靶心。
除了李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本来他们以为他们要完成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可是李峰一下子就把他们震住了。然而这一次，张磊带给他们的震撼又比李峰更加强烈。
张磊缓缓地开口，“代教官还记得我去年此时的成绩吗？”知道李峰在本质上是极好说话的人，张磊说话都没打声报告。
“去年第一次做这种训练射击的时候，我只能勉强射中几发而已。是经过了全程的特训才有了这样的成绩。代教官也许忘了，常规部队和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是不同的。在常规部队，哪怕是装备最好的部队，也不可能让每个人每天都有上千颗子弹可供训练，然而在特种部队，这却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好的狙击手永远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可事实上，我们却根本就没有同龙牙等同的条件。而且，代教官您现在所要求的明显是超越常规部队的要求范围的，虽然身为一名特种兵就该具有这样的水平。但如果连个适应期都没有，一开始就要求我们达到正规特种兵不知喂了多少子弹才喂出来的水平，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
张磊说完，看着李峰。
后者一时没有说话，因为觉得张磊刚刚说的话根本就不像是他会说的。
强者生存，弱者淘汰，似乎才是张磊的生存信条。
李峰这边没有弄懂张磊的意图，可其他人却是对张磊的话深有共鸣。
他们本来已被龙牙的正式队员压得喘不过气，甚至开始失去信心，可张磊的话却是在告诉他们：他们不是没有实力，只是没有龙牙的条件罢了。给予时间，他们也可以像正式队员一样强大。
这个认识，不仅让他们重新找回自信，同时对张磊，也不再那么感到排斥。
李峰最后还是没有改变一开始自己定下的脱靶即扣分的规定。
张磊毫不在意，他的目的本来也就不是改变李峰。
训练结束的时候，他可以明显地感到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虽然不至于跟他称兄道弟，但最起码也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排斥。而这对张磊来说已经足够。
交回了枪，张磊在被许可的小范围内逛了一下，到很晚的时候才去澡堂洗澡。
因为太晚，澡堂已经没了热水。
澡堂里面是一个大间，没有单独的小间，两侧各一排水龙头，没其他人又没热水的时候实在是很冷。
不过张磊一向讨厌澡堂里的喧嚣，所以倒总是挑没人的时候才来，也宁愿它冷。
衣服脱在外面，张磊搭着毛巾随便找了个水龙头开始冲洗。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进来，还不是穿着拖鞋的那种。
张磊关掉水龙头，看了一眼，竟是还穿着一身训练服的程绪。
“找我？”张磊问。总不至于他们的队长大人有穿着衣服洗澡的习惯吧。
程绪懒洋洋地扫了张磊一眼，脸色有点冷，“想知道，你刚刚在人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你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