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逢日而生

01

二月二十日，夜色已至。

林佳音的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但神经仍旧是紧绷着的。已经入夜，面前是已经亮起路灯的熟悉街道，她时不时望 一眼后视镜——此刻她的车后座上，正坐着叶方舟一案的两位关键证人。

朴森在下高速公路的时候就睡着了。那伙人下手太狠，尽管 已经简单治疗过，但他的眼睛、耳朵和舌头上都曾经有开放性创 口，状态也很糟糕。他在睡梦中发出了无意识的呻吟，杨继文在 一旁看顾着他。这名黑市医生专业水平虽然不怎么样，人倒还算 敏锐。目光和林佳音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一撞，他的心头突突跳了 起来，没忍住低声问道：“咱们就直接过去？要、要不要先给那 个谁……打个电话？”

他指的是关队，关宏峰、关宏宇，随便哪个。从长春到北 京，车程二十二个小时，林佳音除了出发时和两人有简短交流 外，为安全起见， 一直没有再联系确认。

林佳音没有回答。

没有消息意味着计划照常进行。像这样的任务，永远是越安静越好。这是她和关宏宇，哦不，现在是和“二关”的默契，没必要和一个黑市医生多解释。

又穿过一个红灯，车子已经驶入音素酒吧所在的街区。林佳 音习惯性地观察前面的情况，目光却在一行人身上顿住了。

前方几乎没有别的车辆，视线比较开阔，音素酒吧的对面停 着一辆黑色奥迪，几个人正从车里下来，准备过马路。他们个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只有打头的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没多久之前，就在红旗诊所门口，他和林佳音打过一次照面。

林佳音本能地踩下刹车，丰田车发出尖锐而突兀的响声。

下一瞬，“娃娃脸”猛地抬起头，目光如觅食的鹰隼般，透 过车窗玻璃死死地盯住了她。

见鬼！这人认出她来了！

林佳音双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猛打方 向盘车在并不算宽阔的支路上急速掉头。十几秒后，黑色奥迪紧紧地咬了上来。

林佳音一边猛踩油门， 一边用车载系统拨关宏峰的电话。 没有人接听。

她额上冒出了冷汗，果断地挂断，又给刘音打电话，这回倒 是很快通了。

“别问我问题。”林佳音语气急促地说，“我联系不上关宏峰。 酒吧很不安全，立刻走！ ”

车子急转入大路，汇入车流，她拨打关宏宇的电话。

对方接了起来，语气很不自然，也很不耐烦。“我现在不想 讲话。”

林佳音愣了愣，顾不上别的，咬咬牙说道：“听我说，我联系不上你哥，我刚刚 … …”

关宏宇冷冷地说：“他的事以后别和我说，你也别找我了。”

奥迪又跟了上来。林佳音想破口大骂，但忍住了。“你们俩 这时候闹什么别扭？”

“你管这叫闹别扭？”关宏宇在电话那头喊道，“吴征那起灭 门案！五个人五条命！我们查了这么半天，结果就是他栽赃的 我！”

这节骨眼上哪里冒出来的屁话和烂事儿！

林佳音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手脚也开始发冷。她深吸一口 气。“你听我说，冷静一点儿，这绝对不可能。先不说这个，我 这边情况现在有点儿 … …”

“紧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林佳音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眼看后面的奥迪车越追越近，只能第四次拨通电话。“崔虎，情况紧急。我刚从长春回来， 还没到地方，音素酒吧已经暴露了。有人追我，为首的那个我在 长春见过一面，很可能是和叶方舟一伙的。我联系不上关宏峰， 关宏宇这会儿也指望不上。现在朴森和杨医生都在我车上……你 别出馊主意行不行？我现在不能冒险把他们引到你那儿去！算 了，我自己想办法。你……你等我电话。”

挂掉最后一个电话，她在十字路口打方向盘右转。一辆越野车从直行道闯红灯穿过来，撞到他们车的左后方向，车子险些失 控冲出主干道。她定了定神，忙控制好车，抬头再看倒车镜。

追踪的车已经变作了两辆。

她再次咬牙，将丰田开进胡同。这里狭窄但四通八达，她凭着出色的方向感和路感穿行、躲避，同时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将自己的手机抛给后座的杨继文。

杨继文愣了愣。

林佳音看都没看他，仍旧紧紧盯着倒车镜里追上来的两辆 车，低声说：“手机密码是 0220。前面一有能脱离追踪视野的位 置我就会停车，你带着他下车，找地方躲一下，把后面的车让过 去。然后你拨这个手机里叫‘崔虎’的那个号码，表明身份，他 会来接你们。”

“啊？”杨继文傻眼了，“我……我对这儿完全不熟。这里是 什么地方？我怎么跟那个崔虎说我的位置？ ”

林佳音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这个不用管，他会根据手机定位找到你们。他是个口吃的胖子，很好认。你俩人生地不熟， 别在街面儿上晃悠，找地方藏好等他。”

杨继文略有顾虑地看了看一旁已经被晃醒的朴森，后知后觉地问：“那……那你怎么办？”

林佳音咬咬牙。“躲好，少操心不该操心的！ ”

正说着，她左转开进一条胡同，猛踩刹车，打开中控锁，低吼道：“下车！ ”

这女人的性格半点儿不似她的长相，说一不二。杨继文下意识地遵照她的指示，和朴森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丰田快速落锁，绝尘而去。

杨继文拉着朴森就往临街的杂货店里钻，刚躲到货架后，就透过间隙看到外面的黑色奥迪呼啸而过。

但只有那辆黑色奥迪。

他愣了愣，又等了十几秒，仍旧不见方才盯梢的第二辆车，心头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外面的街道上忽然发出一 声巨响，混乱而嘈杂的人声响起。

好像是……发生了车祸。

杨继文紧紧捏着那个手机，想要出去，但看了眼身旁几乎无知无觉的朴森，脚步又顿住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开始按照指示给那个叫崔虎的人打电话。 那边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相当干脆地接洽完毕。他又在原地等了几十分钟，让朴森靠在货架上，然后自己大着胆子往外走了几步，朝外望去。

那辆他们刚刚还坐在上面的丰田打横被抛在了路上，车头已 有大半撞进街边的公用电话亭，驾驶座上似乎有新鲜的血迹，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杨继文刚要松口气，却见那“娃娃脸”和几个彪形大汉正怒气冲冲地朝对面的巷子里追去。他吓得立刻整个人都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