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核对……听到这句话,人们会想象出怎样的场景呢?
比如有人会想象,多年前和童年玩伴互诉未来的梦想,说着“我想当职业棒球运动员”或是“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自己作曲作词的原创歌手”,过了十年、二十年的光景之后,来一场戏剧性的重逢,然后核对彼此的梦想究竟是实现了,还是有待努力。
然而,我和阿素分别看到的梦,以及所谓“核对”,并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看到的,是赤裸裸的预见性现实……而且常常与人命有关。
当啷啷——随着开门铃铛的响起,在这里兼职的小桃,即有末桃香条件反射地说道:“欢迎光临。”
走进店里的,是一个留着中长头发、长着鹅蛋脸、乍一看很年轻的女孩,其实他就是阿素,即有末素央,三十岁,是我的外甥。
“哟呵,好像老长时间没见了呢,素央叔。”
阿素在吧台的坐凳上落座,小桃给他递上了热毛巾。
“是啊。前段时间,时广舅舅和正广办的宴会我也没能去……”
阿素的话语莫名有些含糊,他与我对上了视线——就像碰巧迎面撞见那般。
“这衣服,不错。”
小桃没察觉我们两人的眼神交流,而是盯着阿素那穿着薄荷绿针织衫的胸口看。
“在哪儿买的?”
“这件在‘Reminder’买的。”
“手感真柔软,穿着应该挺凉爽。不错,下次我也去逛逛好了。”
如此交谈着的两人,在旁观者眼中,会是一种怎样的场景呢?两人实际只相差了八岁,或许会被以为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吧?
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们是继父女的关系。
真是不可思议。阿素没有加塞任何衬垫,胸前毫无起伏,嗓音也是男人该有的音调。
然而,他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是男扮女装。即便是我,和他接触时的感觉与其说是外甥,不如说更像是外甥女。偶尔看到素颜的阿素,我甚至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困惑,问他“干吗特地做男装的打扮”。
“喝什么?威士忌兑苏打?”小桃问着,视线突然落在阿素的腿上,道,“你不热吗?”
虽然从我身处的厨房位置看不到,但我知道她正因为某样东西蹙眉。刚才阿素进店的时候,我确认过他穿的是蜜糖色的长筒袜。
那确实看起来很闷热。今天是二〇一九年八月二十日,星期二,离二〇二〇年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不足一年了。
虽然店里的空调还算凉爽,不过小桃自己是短裤派,很少穿短裙,于她而言,这种装扮就是不折不扣的闷热。毕竟小桃这丫头敢在前年从本地的女子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又重新考入现在就读的这所公立四年制大学,当时她就大言不惭地说:“就是因为不喜欢穿那种求职的正装嘛。”
她更是宣称:“长筒袜和紧身裤这种衣服,不就是用来塑形的拘束服吗?简直是在刑讯逼供啊。要我穿那种玩意儿,还不如去死呢。”既然如此,穿短裤套装的正装也未尝不可,本意只是不想去求职罢了。而她一看到长筒袜就嫌弃也是实实在在的。
另一厢的阿素,则一本正经地表示:“长筒袜和紧身裤是我的第二层皮肤,甚至可以说是我天生的皮肤。”也不知道他是恋尼龙癖还是别的什么癖,我不得不臆测,他是不是将穿遍所有女装长筒袜视为最重要的目的,所以才选择了男扮女装。
“刻子奶奶,你也是呢。”小桃笑着对我说,“最近明明总穿五分裤。欸?在那边看不到?就五分裤嘛。”
刻子奶奶这个称呼,听着就像是时代剧里登场的中年妇女,但是我本人——久志本刻子,今年五十七岁,还有三年就迎来花甲之身了,说是中年妇女也没错。
顺嘴说一句,我这座城堡——西式居酒屋“KUSHIMOTO”,或许是店名没取好,直到现在还有顾客以为这里能吃到炸串或烤串而进店。每次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店名,可一想到要办理各种手续,就觉得麻烦,最后还是放着不去管它了。
小桃拿出了一本黑蓝方格相间的手账本。
这是她自备的备忘录,用来记录每天客人都点了些什么单。她将顾客们——包括熟客在内——有什么爱好、偏好点什么这类信息,都做了数据化管理,可以灵活运用于每天的待客之道。有这种热心于工作的员工,我可真是求之不得,深感荣幸。
“素央叔,你要点什么?老规矩来个蒜香虾,还是牡蛎脆皮烙菜?”
“啊,等我朋友来了再点吧。”
“朋友?”正准备做记录的小桃发出一声怪叫,“这可稀罕了。难道是新交的女朋友?”
“不是。是米兰。”
“是兰兰啊?”
“她说,想介绍一个人。”
“哟呵,该不会是男朋友吧?”
“可能吧。”
“肯定是那个人。对吧,刻子奶奶。上次去时广公公的别墅时,兰兰带去的那个人……”
严谨一点来说,我的大哥——久志本时广是阿素的舅舅,也就是说,他应该算是小桃的舅公,但小桃经常称呼他为“时广公公”。
“咦?”
装着威士忌苏打的玻璃杯才往嘴边送到一半,阿素又放回了杯垫上。
“米兰带去的……呃,咦?她带了人过去吗?就之前那个星期六,去时广舅舅的别墅?”
“嗯。我记得名字是叫平海吧?听说和兰兰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初高中都在不同的学校,赶巧进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学院,然后就这么机缘巧合地开始了交往。”
“居然……”
“哎呀,怎么了,素央叔?因为兰兰有了男朋友就大受打击吗?是不是类似老父亲的那种心情?”
“没、没有,不是的……”
阿素喝了一口威士忌苏打,像是要重振精神一般。他的动摇,并不是因为外甥女米兰,即忽那米兰交到了男朋友。
而是因为他听到的内容,与自己所预知的未来完全不一样。
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但此时此刻,我不能揭露这个秘密。
“所以,那什么……”阿素再次开口了,但看似还在斟酌词句,“呃,那人,感、感觉如何?”
“你说平海?没什么特别,印象中就是个普通的好青年。”
“不是,我、我问的不是这个,就是说……”
开门铃铛响起,打断了阿素的声音。走进店里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但并不是米兰他们。
“哎呀呀,你好呀,叔分儿,欢迎光临。”
被小桃称呼为“叔分儿”的正广,大概还是听不惯这个绰号,微眯着眼睛露出苦笑的表情。
他——久志本正广,是我大哥时广的大儿子,也是与阿素同岁的表兄弟。
也就是说,他相当于是小桃的从叔,从叔不仅是指“表亲叔父”这个身份,也包含了这个身份的称谓。小桃是懂得这一点的,出于好玩心态,才会以“叔分儿”来称呼正广。
见是正广,阿素回头隔着肩膀说了一句“哟,好久不见”,同时将身体转了一个方向。
“前几天没能去派对,实在抱歉。这位是?”他掌心向上,朝向正广带来的那位女子,“未婚妻吗?”
“嗯。惠麻,金栗惠麻。”
“您好。”
金栗小姐恭敬地低头行礼,一头染成金色的短发扎成两束小马尾,看着像是在扮演漫画或电影里的角色。
如果她的面容再稚嫩一些,或许不会太让人在意,但她的姿色略显成熟,很难想象和小桃一样是二十二岁,这样的发型其实是不协调的,甚至有点辣眼睛了。
据高中与她同年级的小桃说:“我没跟她直接交流过,不太了解情况,不过以前的惠麻是短发圆脸的妹子,很朴素,一点都不起眼。”
“请吧。”小桃示意正广去坐靠里的位置。他点点头,带着金栗小姐来到窗边的长沙发,两人并肩落座。
戴着眼镜的正广身材微胖,看着很像那种追捧地下偶像[1]的粉丝,也就是以前常说的“宅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和金栗小姐的双马尾倒是挺相称的。只不过拜那张童颜所赐,实在不觉得他比女方还大了八岁,倒是有一种出奇的姐弟恋氛围感。
“真是稀奇了,居然能在这里见到素央。”
“或许吧。”
阿素拿着自己的玻璃杯站起身,移动到散座位置。
“他们两人倒是经常来店里。”
听着相对而坐的两位外甥一来一往,我插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没说错。很少见你们这样同席。”
“谁让叔分儿经常踩着晚上开店的时间点带金栗来吃饭,就跟同伴出勤[2]的流程一样。”
小桃把装着生啤的大啤酒杯放在正广跟前,又在金栗小姐前面摆了一杯柠檬鸡尾酒。
“而素央叔这边基本都是等到离打烊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才晃晃悠悠地过来,自个儿静静待着。那个时候刚好也没什么客人了。还真就是经常一个人来,从没见过他带谁一起上门,也太孤寂了吧。”
“你嘴上这么说,万一素央真的带了新交的女朋友来,你怎么想?”
正广鼻子下方沾了一层白沫形成的胡须,笑嘻嘻地说道:“内心应该淡定不了吧,从姪儿?”
“从姪儿”这个发音,听着也会让人以为是时代剧里的剑客或别的什么人物,然而这其中的说法是,于正广而言,小桃算是他表兄弟的女儿,也就是“表侄女”,正式的称谓应该是“从姪”。
唯独正广一人以“从姪儿”称呼有末桃香,而不是昵称“小桃”,不消说,这是因为他自己被安上“叔分儿”这种令人无奈的绰号,所以搞了一点小报复。
“担心肯定是有的。万一他有了女朋友,还要再婚的话,素央叔肯定会说出‘婚纱给我穿’这种话的。”
“晕,你担心的是这个啊?”
正广喷笑出声,金栗小姐则戳了戳他的上臂:“我问一下哦。”
“嗯?什么?”
“我在想,该不会……”
金栗小姐的视线从正广身上转向身处厨房的我,接着又移到小桃那边,然后才再次看着阿素。
“你们该不会,在合伙耍我吧?”
“欸,啥?什么意思?”
“这一位,真的是……”
她用手心向上的手势,示意着阿素,道:“他真的是,小正正的……”
“是我的表哥啊。有末素央,我老爸他姐姐的儿子。怎么,被素央的女装惊到了?他喜欢男扮女装,我就在想他今晚也会弄个美女妆来的。之前不是跟你提过的吗?”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
“是不是因为看他太美,把你吓掉魂儿了?这小子遗传了他妈妈。素央的妈妈,就是我老爸和刻子姑姑的大姐,生前那可是个绝世的玲珑美人,连我小时候见到时,小心脏都忍不住怦怦跳呢。”
“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我是说,这位先生……”
“你是觉得他跟从姪儿看起来没相差几岁吗?确实,他们的年龄差不像是父亲和女儿,倒像是感情好的姐妹。”
当啷啷——像是打断正广的话一般,开门铃铛响了。这回进店的也是一对年轻男女。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儿以为是来了新客人。
“欢迎光临。”来人应着小桃的招呼声,朝她露出宠溺的笑容。我才发现那女孩是兰兰,即忽那米兰。
“舅舅。”
她朝阿素挥了挥手,那诙谐的态度举止就像在模仿动画片里的女主角。
“久等啦。”
“哎呀呀,我还以为是谁呢。”
阿素站起身,将自己原本坐着的椅子让给她,脸上也是一副困惑的表情,“完全认不出来了,你这形象转变又是这么夸张。”
我也吓了一跳。上周末在大哥时广那栋常世高原的别墅见到时,她还是一头能让人联想到市松人偶的齐刘海长发,穿着尺寸略大、遮掩体形的衣服,总之就是维持着初高中时期一以贯之的“忽那米兰”形象。
然而现在的兰兰,将那一头及腰长发一刀剪去,变成了清爽凉快的波波头。
T恤搭配牛仔裤的这身装扮显得她苗条纤细,差点被错认为另外一人,让人不得不担心是不是她瞎搞了什么短期减肥的操作。
“你是突然变瘦的?还是说,纯粹因为不穿大码装了?”
“毕竟我是个大学生了嘛。”
兰兰取代了阿素的位置,在正广的正对面落座,又让同行的男人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可被劝坐的那位对象——平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伫立着不动,盯着转移到正广斜前方座位的阿素。
“因为我不需要再套上各种盔甲了,我不做重女[3]了。”
“兰兰以前是个重女吗?不过说来也是,你看着像是各方面都轻巧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正好现在也要换季了,清爽一些好。”
“其实今年一月份我就偷偷剪头发了,毅然决然地剪掉了。本就是打算在高中毕业典礼上以短发形象亮相的。”
“欸,真的吗?”
“不过我预感自己到最后关头会胆怯,还是事先准备了一顶跟原本发型一样的假发。结果,果不其然啊。”
“这么说,你之前是戴着假发?一直戴着吗?”
我忍不住插嘴:“上周坐车去别墅时,也是一路戴着的?我完全没看出来呢。”
兰兰的亲生父亲是有拉美血统的美国人,因为取了那样的名字,同年级的孩子们曾对她说:“兰兰你这个人嘛,如果瘦一些大概会是米拉·乔沃维奇[4]那种水平的美人吧。”这话听着像是欺凌的言论,不过现在这么一看,也有可能是客套或玩笑话。
“我也想过在别墅的派对上别那么沉闷,以一个清爽的样子亮相的,但最后还是在派对之后才下定决心。说到底,我就像个胆小鬼一样,这半年来都戴着假发……咦?”
兰兰向后扭转身体,越过肩膀看向厨房,似乎直到现在才发现平海一直呆立在桌子旁边。
“怎么了,由征?你不坐吗?”
也不知平海由征有没有听到兰兰的声音,只见他以缓慢的动作微微倾斜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边。
“我说……你,这是要……”
小桃正忙着把湿巾和水杯摆在桌上,平海避开她,摊开双臂,将身子转了一圈,说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可不行呀,各位。”
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视线依次转向阿素和兰兰,道:“我知道,我清楚着呢。大家都合起伙来耍我玩,对吧?就算这位小姐装成兰兰的舅舅,还有……”
没等平海说完,店里的人就哄堂大笑了。他的反应跟刚才的金栗小姐如出一辙,但其本人并不知情,因此表情有些愠怒。
“不不不,我们可不会演这种闹剧。”
被兰兰“咯咯咯”地笑了一通之后,平海终于在女朋友旁边坐下了。
没想到,在这些人当中,金栗小姐和平海倒成了“与阿素初次会面”的盟友关系。
“你们好,我是有末素央。”
阿素一一对着金栗小姐和平海点头示好:“我是正广的表哥,米兰母家这边的舅舅。”
“也算是我现在的监护人。”米兰补充道。
前年二〇一七年,兰兰的母亲——三十六岁的忽那加奈子骤然离世。她跟那个在母校“私立斑鸠女子学园”担任外语指导老师的男人终究没有登记结婚,在二十岁那年分手之后就一直是单身母亲的状态。
翌年二〇一八年,兰兰的外祖父——七十三岁的忽那元章也驾鹤西去了。
顺带一提,我的姐姐忽那年枝——旧姓久志本,是元章的续弦,在七年前的二〇一二年就去世了。
听着有些混乱,在此稍微整理一下我们这些亲戚的关系吧。
阿素,即有末素央是忽那元章和年枝所生的儿子,与兰兰的母亲忽那加奈子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为什么他姓有末呢?那是因为在二〇〇九年,二十岁的阿素与年长他十七岁的有末果绪结婚了。顺理成章地,有末果绪的前夫之女小桃,即有末桃香,就成了阿素名分上的女儿了。
阿素婚后五年的二〇一四年,有末果绪走了——以凶杀案被害人的形式。
“素央先生是桃香的继父,也就是说,您是那位作家,有末果绪老师的先生喽?”金栗小姐插嘴问道。
平海瞥了她一眼,大概是想重整旗鼓吧,便点了一杯跟她一样的柠檬鸡尾酒。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提醒他尚未成年这件事,转念又作罢,恐怕他在大学的联欢会之类的场合早就喝过酒了吧。
“我看过您太太的书,在高中的时候。虽然我知道她是同年级有末同学的妈妈,不过当时和桃香在学校也几乎没有交流的机会,至少没有亲近到可以拜托她帮我拿个签名的程度。”金栗小姐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郁,“不过,好像就在高三那会儿吧,我看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新闻,说是住在我们本地的作家有末果绪被人杀害了。而且那个凶手是……”
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回过神一般,掩嘴不语了。
也难怪她会这样。因为那个杀害有末果绪、且事后自行了断的人,偏偏就是小桃的亲生父亲,轰木克巳。
“有末果绪老师的很多书都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常销的也不少呢。真是厉害啊。”平海用刻意开朗的语气调和气氛,“直到现在,书店里仍摆着长长一排老师的著作呢。原来那些书的版权现在都归素央先生了。”
“是我沾光了。”
有那么一瞬间,阿素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好像在懊恼自己说错了话。他说道:“多亏如此,我一个无业游民才能靠着亡妻的知识产权,过着不劳而获的日子。”
“说得也是,舅舅你呀……”兰兰装作开玩笑的样子,但语气听着多少带着一些挖苦,“不仅能靠太太,还有外公那份呢。”
“欸,这话怎么说?”平海困惑了,“说到兰兰外公的遗产,你应该也有继承权吧?”
“妈妈去世的时候,外公的财产大部分是跟产业相关的,所以为避免他过世后给公司的人添麻烦,就把他个人那部分整理了,提前分给了我和舅舅。不过外公去世后,在公司那些人的请求下,舅舅继承了一部分公司事务。”
阿素继承了知名企业家忽那元章的公司——虽然只是一部分,再加上亡妻的版税收入,称他一声有钱人也不算是夸张。
“不过,素央现在是兰兰的监护人,也是唯一的亲人。”正广向小桃追加了一杯生啤,说道,“所以,素央的财产也算是兰兰的财产了。”
“目前算是吧。但如果舅舅现在死了,那些财产将全部由桃香继承。我不过是他外甥女,跟桃香可不一样,我不是舅舅的孩子。”
我隐约觉得,兰兰这一句话,瞬间就让她和小桃之间形成一种带着不祥的紧张氛围。
遗产继承。我现在大概是对这个词有些敏感了。
当啷啷——开门铃铛今晚第四次响起。
“哟呵。”
进门的人是久志本时广。
他是正广的父亲,也是我的大哥。他一身西装打扮,领带是松开的。
大家并没有事先向店里预约,却逐渐演变成仅限亲戚参加的聚会,整个店都被包场了一般。
“难得啊,大家都聚到一块儿了。”
时广笑眯眯地跟店里的每一个人点头打招呼。他明年就花甲了,发际线后退严重,但多亏他那张不输给儿子正广的娃娃脸,比他小两岁的我反而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姐姐。
“时广舅舅,前几天不好意思。”阿素以一种女性独有的优雅姿势站起身,深深地低头鞠躬,说道,“难得您办了宴会,我却没能去。”
“没事没事,别放在心上。东京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啊,嗯,算是吧。托您的福……”
“不管怎么说,男人还是忙一点好啊。话说回来,我们聚在这里,刚好重现了星期六那天的派对嘛。”
确实,唯一不同的就是星期六没去别墅的阿素,现在也和大家聚在一起了。
“您、您好,久志本先生,前几天多谢您的邀请。”
大概是受阿素影响吧,平海也有些怯生生地起身,几次点头哈腰。
“连、连我这个外人都被招待,真是不好意思。不仅享用了美食,还让我留宿了。”
“干吗这么客气呢?你是米兰的朋友,那就相当于是自己人了。”
“那天真的玩得很尽兴。”
“尽兴了就好。”
“那栋别墅可真气派啊。我都震惊了,简直跟大酒店一样,还有那么多的房间。而且每个房间都是又宽敞又豪华,做单人房都奢侈了。”
“哈哈哈,最重要的是你住得满意。那下次就找个人跟你同屋住吧,免得浪费了空间。”
我这位老哥耍了几句油腻大叔式的玩笑话,然后将视线转向写着“本日菜单”的白板上。
“我看看,今天的沙拉是什么?嚯,是烤鸡肉啊……”
“都说了,烟熏三文鱼不是每次都有的。”
“这事儿我也知道,唔,可惜了。”
大哥那意气消沉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拿不到满心期待的圣诞礼物,看着有些搞笑。
星期六我带了自家制作的烟熏三文鱼去别墅招待客人,时广似乎很是中意,用以往少见的激动神态和口气大加赞赏道:“绝品啊!真希望你店里也能卖这个。”我不过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店里的本日菜单偶尔会出这道菜”,没想到他还真的带着这种心思上门了。
“啊,那道烟熏三文鱼,真的是太美味了。”
说是阿谀奉承,未免有些过了,不过平海总是会附和着时广的一言一语。时广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落座。
“刻子啊,抱歉,我改天再来吧。倒也不是说烤鸡肉不好吃,你可别介意。店里都是些年轻人,我这么个老头子在这儿混难免会给大家扫兴。那我走啦,下次见。各位,你们好好玩。”
注释
[1]日本特有的文化现象,指没有通过经纪公司出道的艺人,主要演出场地为社区剧场,一般不会出现在电视台、官方场合等主流媒体平台。
[2]特指日本风俗行业的陪酒女郎在酒店营业时间之前,与男性顾客在店外相约共餐、购物等,等到营业时间开始再带着顾客去酒店出勤。这种方式可以有效利用营业时间刚开始时的空座率,增加营收。
[3]日本年轻人的流行用词,即“沉重的女人”的略称,特指在恋爱关系中女方对男方倾注过多感情、关注和依赖,使人感觉精神负担过重,容易遭人厌弃。
[4]美国模特、演员、歌手,曾主演《生化危机》《三个火枪手》《怪物猎人》等动作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