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梦

你做过梦吗？

有些人经常做梦，梦中世界光怪陆离。有些人从不做梦，一觉黑沉到天亮，其实他们只是迅速忘记了自己的梦。

所以每个人都可能陷入梦魇中。

黎秩就很确定，自己并不在现实中，而是进入了梦的世界。

否则，他就无法解释热热闹闹的家宴餐桌上，为什么摆着一根血淋淋的大腿，炖菜里还漂浮着眼球。

餐桌旁，父母和舅舅一家有说有笑地碰杯，酒杯里鲜红的液体有些粘稠。

黎秩紧闭双眼，神情紧张，嘴里念念有词：

“快醒过来，快醒！”

倒不是对眼前这一幕有什么恐惧，毕竟他在医学院呆了八年，人体组织什么的早就看惯了。

真正让他焦虑的是，自己入睡前可是在医院值夜班。

最近刚发布了新规定，夜班医生被抓到睡觉，可是要罚款记过的。

作为倒霉的麻醉科实习医生，他本来就活多钱少，明明连值了三个大夜，可除了房租以外，每个月都不剩几个钱。

黎子曰，罚款猛于鬼也。

怎么才能迅速清醒过来呢？

根据他看过的电影，有跳楼自杀、失重惊醒几种办法。

但他肯定是不想太痛苦的，于是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椅子翘起了前脚。

闭上双眼，随后猛地向后倒去。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心脏剧烈一跳，身体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

耳边的谈笑声，碰杯声瞬间消失。

“应该是醒了……”

黎秩庆幸地想着。

他缓缓睁开眼睛，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那张餐桌。

而自己正滑稽地躺在地上，后脑被椅背撞了个大包。

其余五人手里举着刀叉，似乎是惊呆了，正齐齐地盯着自己。

他艰难地捂着后脑站起身来，忽然浑身一抖。

这疼痛……

又胀又麻，令人无法忽视。

可梦是不会有痛觉的！

餐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一种巨大的慌乱席卷了黎秩。

如果这不是梦，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自己已经猝死了，这是死前的走马灯？

还是说，他像无限流小说一样，进入了临终游戏，玩得好就可以复活？

他这才注意到，家人们仍在盯着他。

五双的黑洞洞的眼眸毫不眨动，看不出任何情绪。

舅舅唇边淌出了贪婪的涎液，又被鲜红的肥厚舌头立刻卷回口中。

黎秩强装镇定，勉强笑道：“看着我干嘛，你们怎么不吃了？”

没人回答。

这时，他忽然发现表姐那割得有些失败的双眼皮下，戴了美瞳的黑眼仁本就直径巨大，如今竟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直到全眼都成了纯黑。

黑色漫过眼眶，又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表姐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滩拳头大的纯黑窟窿，脸依然拧向黎秩的方向。

声音从那颗摇摇欲坠的头颅里轰响，仿佛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吃，吃……”

几人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吃啊！”

忽然，表姐猛地伸出手臂，将餐桌正中酷似火腿的苍白人腿拽了过来，一张涂了口红的血盆大口张开到极限，面目狰狞地啃咬起来。

紧接着，父亲、舅舅、舅妈都疯狂般抢夺食物。

他们一面将各种血淋淋、带着毛发的肉块塞进嘴里。

一面还侧着头，紧盯着黎秩。

即使经历过医学院的多年训练，黎秩也感觉全身都在抽筋，不可抑制地紧绷颤抖，大片的冷汗从手心渗透出来，牙关不由自主地剧烈打战，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只见撕咬中，几人的嘴巴越张越大。

一张脸上，只剩下两团黑泥，以及裂到耳后的大嘴。

就从那几张疯狂咀嚼的大嘴里，幽黑的喉咙深处，又传出了一个清晰的声音，仿佛他们腹中有一个婴儿。

那声音听起来极其耳熟。

异口同声地响了起来：

“吃！吃肉！”

声音如惊雷般炸响，不断催促着黎秩。

而且，那音色中有股特别的魔力，令他不自觉地想要顺从。

黎秩甚至产生了恍惚，仿佛眼前真是某种诱人的美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不行！”

他艰难地缩回手，死死咬住了手腕。

梦中没有味觉，但是他却尝到了强烈的铁锈味。

这铁锈味又勾起了胃里的馋虫。

在“美食”面前，他越来越饿，肚子甚至叫了一声。

父亲忽然把头扭了九十度，脖子一伸，凑上来一张怪脸，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黎秩。

那张变异的大嘴很不协调，响亮的舌头拍打声中，只能勉强听出几个词来。

“……你为什么，不吃……”

“这不是你……最爱……专门……”

“难道……不是……我儿子……谁……”

诡异而冰冷的眼睛，让黎秩浑身颤抖。

可他不敢回答，只能死死地继续咬着手腕，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丧失理智，开始吃这些肉。

舅舅、舅妈、表姐也纷纷转了过来。

四对窟窿同时注视着黎秩。

怎么办……

他隐隐感觉到，这些怪物想要逼他吃肉。

吃下后，会发生什么呢？

会死？还是也变成怪物？

可要是不吃，又怎么应付眼前这些怪物？

就在这时。

“哎……”

一声轻柔的叹息从身侧响起。

黎秩浑身剧烈一震，猛地侧头看向母亲。

只见母亲眼里，仍有最后一线眼白，温柔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埋怨。

母亲絮叨道：“你这孩子啊，从小就挑食，怎么都快三十了还不改，我看你真得早点成家找个人照顾了。”

“妈……”

黎秩的声音在颤抖。

在几人恐怖的注视中，只见母亲平静地拿起筷子为他夹菜。

“你一向不爱吃肉，我知道的，但家宴总要吃点东西啊，不然也太没有礼貌了。”

母亲的手伸得很长，很快，炖菜中的南瓜，配肉的小番茄，还有解腻的雪梨，都小山似的堆在他碗里。

不知为何，听了母亲的话，其余几人竟转开了目光。

只是偶尔还会瞥过来一眼，警惕地监督着他。

……什么情况？

难道母亲还有一丝理智？

他试探性地夹起一块南瓜，嗅了嗅那清香的味道。

母亲满眼温柔，神色中，似乎还压抑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好孩子，快吃吧，吃完就该去上班了。”

黎秩心头一震。

听这意思，他吃完碗里的东西就能离开了？

他立刻拿起筷子，准备将南瓜放进嘴里。

这时，他又顿了顿。

“妈，再跟我多说两句话吧。”

余光中，母亲正关切地看着他，闻言好奇道：“啊，为什么？”

她的眼白正在变多，越发接近黎秩记忆中正常的模样。

黎秩越发不舍：“我好久没跟你说话了，刚刚，我差点没听出你的声音来。”

母亲笑了：“没关系，其实妈妈一直在你身边，会永远保护你的，快吃吧。”

“嗯！”

黎秩也笑了，低下头看着食物。

下一秒，他猛地掷出手里的饭碗，砸在母亲身上，同时一撑椅背，从餐桌上滑行而过，疯狂朝着家门的方向跑去。

身后，只听一声尖利的狂啸。

余光看去，母亲竟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影子，头顶生长出九只手臂。

手臂像头发一样柔弱无骨地在空中飘荡，猛地伸长向他抓来，掠过天花板时，连周围的光线都出现了扭曲。

“一圈，两圈，三圈！”

这是他记忆中的房门，所以开得很顺畅。

“儿子！”

伴随着一声尖啸，一只手臂飞扎过来，如同黑铁的利箭，直刺背心。

“笃！”

手臂猛地扎穿了不锈钢的防盗门。

好在最后一秒，黎秩成功冲出了家门。

他喘着粗气，惊恐地回身瞥了一眼，只见其他人依然停留在餐桌旁，没有动弹。

母亲慈爱地笑着：“要走了啊，没关系，妈妈会永远保护你的。”

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画面开始严重扭曲。

灯光、餐桌、墙壁渐渐变成了闪着白光的电脑屏幕。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