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初遇章礼,觉得这个哥哥长得眉清目秀,真好看。
后来,每日玩在一块儿,他也成了伴我长大的竹马。
十五岁,我与章礼定了亲,虽然只是定亲而已,但我还是好高兴。
平日不爱针织女工的我也开始向阿娘学习。
阿娘说我十六岁便能出嫁了,我想一针一线的绣自己的嫁衣。
怀抱着这样兴奋的心情,就算我的手被刺破好几个窟窿,我也乐呵呵的笑着。
当时的我,每天被束缚着学习贵女的礼仪,背《女则》、《女诫》,明明头都要发昏了,但只要一想到我要成为他的妻子,我就充满精神。
这样忙碌又期待的日子匆匆过了一年,终于到了我和章礼大婚当天。
阿娘替我戴上头冠时哭了,她说因为高兴。
娘说让我和章礼好好的,要是有委屈就回家找她,她永远都在。
岑儿牵着我走出房门,喜轿来了。
下轿后,带着大红头纱,我看不清眼前的路。
章礼的手,稳稳地牵着我,我很安心。
在喜婆喊出「礼成,送入洞房」后,我真的嫁给了章礼。
我犹记得,章礼在新房子里对我说,他一定会好好待我,与我白头偕老。
我成了章家新妇,公婆已逝,整个章家,只剩我和章礼。
章礼说他很寂寞。
我说「别怕,以后你有我了,我陪你,一起建立我们的家。」
ㄧ年后,我们有了瓈儿,是个粉粉嫩嫩的女儿,章礼很是高兴。
章礼升官了,他说是瓈儿带给他的好运。
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章礼官途平步青云,我也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们的家,一切都很好。
瓈儿三岁时,章礼当上了刑部尚书,那晚,他高兴地喝了许多酒。
他喃喃喊道「沄儿,你放心,我现已当了大官,定能护好你的。」
我心头有丝丝甜意,笑着应有。
在那之后,他也确实待我极好,待瓈儿也极好。
别的官员随着官职越来越大,总是妻妾成群,唯有章礼,身边只我一人。
我常常打趣他,「吏部尚书楚大人都纳了五位妾室了,你不羡慕啊?」
但我从没怀疑过他的真心,因为与他相处的每一刻,我都感受得到,他很爱我。
他也总是会不厌其烦的一遍回答我。
我知道,他爱我。
瓈儿六岁了,章礼给他请了私塾先生。
清书先生,是京中第一名女先生,本名李沄姗,自号清书。
我曾问过她,为何自号清书?
她只说「只盼清风书中送,不求浊世沄礼来。」
我不懂,但我看得出,她说这话时,眼底有几分惆怅。
清书清书,我只觉得,是个明亮而美好的名字。
我不知她悲从何来,我没多问,她也没再提起。
「夫人,有人求见。」
春晴说「夫人,那人像是简将军。」
我心下一动,忙说「快请她进来。」
会是简姐姐吗?她回来了?
「纭妹妹,多年不见,你过得可还好?」
「真的是简姐姐,你何时回京的?」
「昨日刚到的,今早刚上朝给皇上复命,马上就来见你了。」
简溱溱,是简家独女,承袭了简老将军的衣钵。祯明五年,她成为大雍第一个当上将军的女子。
她可并非寻常女子,十二岁随父入军营,十七岁取敌将首级,二十二岁在瀛地一战中剿灭叛贼,被圣上亲封为盈武将军。
如今的她二十五岁,尚未嫁娶,却已是巾帼英雄,她是这世间最潇洒快意的女子,活得自由且明媚。
「对了,我干女儿呢?」
「瓈儿上学堂去了。」
「秋纭,我们多年未见,看到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我和简姐姐都快五年没见了。
还记得当年我出嫁时,她来送我,
明明眼眶都红了,还说自己不难过。
我十岁生日时,她说「待我入军营,成为大将军,就能护大雍百姓安宁,让大家不再受贼寇侵扰。」
那时的我觉得她真有志向,我问她「简姐姐,你当大将军,那我要当什么?」
她说「我们小秋纭啊,只要漂漂亮亮的,当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什么也不用做,姐姐想让你在太平盛世下幸福的生活。」
当年的童言童语,竟在这一刻,成了真。
跨越十三年,简姐姐真成了护佑大雍的战神,我也在这太平盛世下一直幸福着。
「简姐姐,真的,不愿与他……」
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她打断了我。
「秋纭,我与他的理想都是让这天下太平,再无战火硝烟,百姓安居乐业。」
「如今我以己身守大雍疆土,他察民意,归民心。我们都坚守着同样的初心,哪怕不在一处,我们仍旧殊途同归。」
「可是简姐姐,如今天下太平,你当真不回去找他了吗?」
「不了,我与陆澂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喜欢的,是那个以民为先的君王,他若是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我反而会看不起他;而陆澂喜欢的,也是能在战场上为民杀敌的我,我们都不是会为了感情而牺牲理想的人,说好了要一起实现理想,就一定要做到。」
「好了,不说这些了,既然瓈儿不在,那我过几日再来看她。我得赶紧回家找我爹娘了,我可想他们了。」
沁园
「章大人,请您莫要再来了。」
「你可是生我气了?,我只是想弥补妳。」
「我不需要。章大人,您的夫人是个贤惠恭顺的女子,您别再做出让她伤心的事了。」
「秋纭她……」男子像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这么多年,你在我心中,从没消失过,我们是有婚约的,你忘了吗?若不是我娘说李家人全都死了,我一定会娶你啊!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我娘会骗我……」
十二岁那年,我与她初见。那时,她正在与她哥哥吵架,比她高一颗头的哥哥在气势上却实在输了她。
本以为是个粗野丫头,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为之惊叹。
她说「我要读很多书,成为大雍第一位女先生。我要传道授业,造福莘莘学子,女子并非一无是处,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女子也能有一番大作为。」
旁人只觉得她言语癫狂,我却觉得这女子颇有胆识。
我主动与她交了朋友,我说,我信她。
我还记得,她那天,笑得很开心。
后来我们常常一起谈论诗文,聊心事,一起游玩。
十五岁那年,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我们在一起了,我告诉她,再过三个月,我就让母亲去他们家提亲。
她笑着应好,她说,她想成为女先生,我可愿同她一起,走上这条不被世俗认可的道路。
我说,我愿意,以她的满腹才学,定能教育万千学子,成为贤师。我也要当名清官,实现抱负。
我与她相识的这些年,她最喜读书,喜欢评鉴书画,欣赏古董,是位颇有学识的奇女子。
那天,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实现理想。
她说了句「只盼清风书中送」,我应了句「唯愿浊世沄礼来」。
我想告诉她,李沄姗是章礼混浊尘世中,唯一的一缕清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没想到,不到三个月,李家就遭逢巨变。
李侍郎被陷害贪污,陛下震怒,要诛杀李氏一族。
后因皇后娘娘喜诞龙子,陛下打算大赦天下,下旨除李侍郎处死以外,李氏男丁贬为流放至叙州,女眷则贬为奴籍。
可李侍郎和李家人本就忠心耿耿,
他们怎甘受此大辱,圣旨还没传到时,李侍郎疯魔了般大吼着「臣无罪!李氏无罪!臣无罪!李氏无罪!臣无罪!李氏无罪!」一把火将李宅和李氏二十九口人烧得干干净净。
后来我才知道,沄儿和她母亲侥幸逃了出来,可她母亲当年身染重病,时日无多。
她曾来过我章府求救,却被我母亲一句话赶走「我们两家并未结亲,且你一个罪臣之女,下贱的奴籍,怎配得上我庆安侯府的世子!」
她无处可去,罪臣之女的身分让她只能躲躲藏藏,也没有大夫肯救她母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母亲死在她面前。
这些,是在我与她再次遇见后,她亲口告诉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母亲会骗我,当年我听闻她的死讯,真的伤心欲绝。
母亲从没告诉我她还活着,不然我一定会救她,绝不会让她餐风露宿,活得如此辛苦。
曾经我们,差一点,就要成亲了啊!
明明只差一步,却像是千里之遥了。
那缕清风,终究是被带离我身边了。
三年内,我不愿议亲,整日在念斋内读书,累的时候,就看着她的画像发呆。
我知道,庆安侯府仅我一个独子,我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
可我的心里,只有她啊!
她离开的第四年,我当上官了。母亲做了主,我与自小相识的秋纭成了亲。
我也用尽全力的在给秋纭和瓈儿幸福。
可我从没忘记过我的沄儿。
那个明媚、聪慧的女子。
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吧,我心中,有一个位置,自十五岁那年,就只属于她了。
我没打算忘记她,我想,或许我们今生真的有缘无份吧!
可是我要努力的记住她,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她,与她再续前缘。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还会再遇见她。
瓈儿六岁时,我要为她请私塾先生。
或许是对沄儿未能完成梦想的遗憾吧!我特别希望瓈儿也能有才学,我真的好想再见一次那笑着与我讨论诗文的女子。
我听说有位清书先生来了京城,她是第一位女先生。
据说她三年前开始当女先生,教授了不少优良学子,富有盛名。
我这时想到了沄儿,那未完成的理想,终是有人替你实现了,真好。
我当即决定一定要请她做瓈儿的老师。
我派人去了西郊沁园送上请帖。
她回信应了,瓈儿成了她的学生。
第一天,是秋纭送瓈儿去上的学。
我和她说好了,我去接瓈儿回家。
我没想过,我们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次相见。
一直都是她啊!成为第一位女先生、教授莘莘学子,是她自己做到了。
那双曾经充满笑意的眼睛,如今增添更多愁绪和疲惫,可我怎么会认不出?
是沄儿,那个差点就能跟我共度一生的人。
她还是一样喜欢蓝色,淡蓝色的衣裳、耳环,还有当年她常戴的那支云簪。
好像一切都没变一样。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十五岁那年与她笑谈理想的时候。
整整阔别了十一年,我们重逢了。
「章礼,你已有妻室,又何苦如此?我们之间,不该再有牵扯。」
「我……」
「章礼,我们十一年前有过那份真情,我真的很开心。」
「十一年了,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了,我们的身分也都不同了,我不恨你母亲,也不怪你,我确实一直爱着你,可自我明白你如今身分后,我就清楚,我不该再与你有交集了。」
章礼一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早已红了眼眶。
「即是如此,你又为何自号清书?」
「若橘,送先生离开。」
李沄姗早已不忍听闻,他的一字一句都让她难受。
「清书清书,只盼清风书中送,唯愿浊世沄礼来。」
曾几何时,诗的后半句竟成了「不求浊世沄礼来」。
曾经平凡渺小的幸福,终是成了奢望。
十一年,隔着茫茫人海,两人终是错过了。
看着章礼远去的背影,李沄姗只能无奈的说道。
「章礼,你我之间,回不去了。我有我的仇要报,你是翩翩君子,不该陪我染这血腥,只愿你余生幸福平安,你我今生未尽之缘,只能来生再续了。」
「先生,南荣丞相已下请帖,说是南荣小姐下月初六要举办十四岁生辰宴,请您务必赏光前往。」
不枉费自己京城第一女学师的称号,南荣奕级好面子,孙女的生辰,定是要风头无两,现下京城出了这么个名人,他定是要奉为座上宾请一请了。
「喜安,去回禀,就说清书先生荣幸之至,必定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