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迷失

二人跟踪白野的行为，只对他寻找法师塔造成了些许阻碍。

反倒是爱德华没少踩到森林中的捕兽夹和陷阱，一路上危险无比。

他很怀疑，那个魔人是不是故意借刀杀人的！

虽然跟丢了白野，但是爱德华凭借自己的运气与直觉，感应到了亚尔林留下的，用于召唤亚尔林眷属的召唤阵。

沿着这种朦胧的感应，他与迷路的威尔继续深入探索，闯入一片看上去就闹鬼的废墟。

远远望去，废墟中的城堡、庭院都爬满了时光所留下的青苔，黑绿色的藤蔓，在碎石堆上蔓延。

爱德华提议：“或许有失踪案线索，我们去看看吧。”

“我只关心赏金。魔人逃到哪去了？失踪者又去哪了？我们不会真要下地下法师塔杀缝尸怪吧，嗨，那才几个钱！”

“为了圣光……”

“我追求更好生活都违反教义？”

走了一路，意识到这个接了委托的战士没有他想象中的正义，甚至过于市侩。爱德华的忍耐险些抵达极致，额头青筋狂跳。不知为何，他在废墟处感到了浓郁的危险，做不了假。去了很可能这辈子结束，直接见圣光。

直觉却告诉他，如果他不去，他一定会后悔自己错过的机遇，或许是重大的人生转折。

神啊，指引我吧。

在爱德华虔诚祈祷之后，回应他的只有神祝福过的灵性，在幸运与不幸的预感之间疯狂跳动。

一条失踪案可能得线索近在眼前。要豪赌吗？真的要赌命，爱德华开始紧张，脑子变钝。这种矛盾的心理，让爱德华心里仿佛有羽毛不停搔挠。

他只好劝诫自己。

“威尔，神灵启示不是你这样解读的。我有我的道。祂许诺我以牺牲者的幸福，当我为他人奉献生命，圣光将接引我前往没有病痛与贫寒的天国。”

听到天国，威尔嫉妒的牙齿发酸。

“你又没见过晨曦之主，你怎么知道祂老人家的本意？你们这群神棍就会对神的旨意瞎解释，忽悠凡人！”

“你！”

威尔翻了个白眼：“你什么你，我又不指望上天堂山，我这辈子杀太多人，不掉地狱就不错了。谁像你这么圣母。我们去看一眼得了。回头随便编点故事，赏金对半分。”

一心挂念着失去孩子而争吵打架的农夫一家，爱德华鼓励威尔说。

“魔人的心脏值很多钱，指甲、血液、牙齿也是。大概够你潇洒五六年呢。”

“那还等什么？”

骑着野猪前进，二人抱着肩膀。一个背着盾，一个别着面包棍。争吵的话题也从“去哪活捉嫌犯魔人”，到“圣餐的土豆泥到底是放芜菁还是放奶油”，话题逐渐混乱，混乱的世道、无序的领主、堕落的教会……个人的种种、对现况的不如意与短暂幸福的曾经。为了这些，他们吵个不停。

吵的累了，威尔拿起雪狼魔兽胃囊制成的水袋，畅快豪饮。

为了避免威尔屁股下的这头畜生发狂，爱德华走的很慢，时不时扔出一个活力光环安抚它。从背囊中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他贴在水晶镜片上的眼瞳瞬间睁大，收缩如针——月光下，爱德华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蔚蓝花海。

“爱德华，你看到了啥？”

威尔焦急催促道。

“我好像真看出来点名头，废墟里的蓝色妖姬……独眼乌鸦与衔尾蛇、橄榄枝纹章，夜魔眷属召唤阵……邪教徒……这让我想起来教会典籍记录的一个乡下传说。”

“传说在那次神魔战争之后，魔鬼们虽然被消灭，但是魔神许给他们永生。”

“魔神不是死了吗？”

爱德华露出“我是专业人士”的表情。

“那可不好说。我半夜去的忏悔室，偷看了重要教典。咳咳，不提这个。普通魔族的尸体变成了瘴气，所有眼魔带来了贪欲与眼疾的诅咒，欲魔带来了乱伦与家庭不幸的诅咒，夜魔带来了猝死、灭门、失踪的诅咒……”

“迷失领主，约西亚家族是在一百年前左右闻名的，传说他们和魔鬼签了契约，当时的家族城堡突然就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

月光下。

爱德华讲的绘声绘色，仿佛故事发生时他就在现场旁观。

“当灰死病的魔爪伸向松铂领时，众人想到了隔壁铁矿镇上，拥有一口被四季之神祝福过的月泉。然而等人们去铁矿镇，寻找当地领主约西亚家族时，众人才突然回忆起一件恐怖的事，这个家族貌似已经失踪三十年了！

“人们来到森林与铁矿深处的山脉，这才发现，整座城堡仿佛一夜之间插了翅膀飞走了！那著名的、持续盛放的蓝色妖姬花园，众多家族成员——友善的老领主、领主夫人、本该成年的三个孩子，还有车夫佃农女仆一系列仆人，全部消失了！”

说到这，坐骑野猪躁动不安起来，用蹄子撩动鹅卵石。

威尔感觉呼吸一滞。

该死的爱德华仍然没有停止讲述。神神秘秘的，抚摸野猪的鬓毛，脖子上的十字架微微反光。他专注严肃的神情，宛如黑巫师传递禁忌污堕的密咒。

“那座城堡消失，植物疯长，诞生了迷宫般的森林。森林外缘，草地上留下了无数的兔子洞、蘑菇、红眼老鼠，仿佛时间荒芜了三十年。时不时附近的村民午夜捡柴回家，能听见地壳开裂、震耳欲聋的怪响，见到奇怪的白影从身体里穿过。村民吓得回家，第二天就必然会生一场大病。”

“传说中，正是乌鸦恶魔引诱约西亚家族堕落的，他们的家族也因此更换成独眼乌鸦与衔尾蛇、橄榄枝的新家族纹章。”

爱德华讲完，如释重负。野猪彻底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喷泉十尺的距离，无论威尔怎么打，再也不肯前进。

威尔只好抽出重剑。将护臂、护膝、板甲绑好，表情认真。

“骗我去调查也没必要编这么逼真吧。行了，你还说你是神的仆人，你也不诚实……哎，要我说你就是活的太迂腐，这片土地上根本没有不死人的地方。”

走入传说中迷失领主家的城堡，本就黯淡、流云聚散的夜空突然更阴沉了，威尔耳旁突然响起炸雷的巨响，宛如万钧雷霆，向人间劈下怒吼！

神发怒了吗？

威尔先是恐慌，随后，他冷静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模糊而豆大的暴雨，天色如墨，到处是荒凉的石块、藤蔓，爱德华扔出神圣之光，却只能照亮雨幕的一小片区域。在黑暗中，这点光宛如点点萤火。

威尔的心沉了下来。

爱德华的声音在雨幕中低沉而富有爆炸性的力量：“神圣在上，正义赐予我们力量！”

神圣之光顿时如同翅膀，飞向喷泉与远处影绰的黑暗！

大规模净化防护加持在身上，暖意环绕了二人。

这小子，信仰还挺虔诚，储存圣光挺多！拿来抓魔人，怪好的……威尔有预感，抓住魔人能狠狠赚一笔，但是调查失踪案，未必有什么好处。

这年头，黎纳科帝国刚和雪星国、水仙王国打完一场旷日持久，以清扫魔族、替黑死病死者报仇为名义的宗教战争。但是曾经身为军官的威尔看的很清楚。

战争没有解决粮食问题。也没有解决人们的不满。

拥有内陆湖的松铂领哪怕拥有足够高大的护墙，同样陷入了混乱。不是今天渔村渔民哗变，跟着法师老爷当学徒，伺机造反，就是明天田野里的佃农饿到受不了，不顾懒惰会下地狱，抄起草叉和城堡里的佣兵队拼命。

扪心而论，哪块领土上，没有奴隶贩子、强盗和流兵？“匪过如梳，兵来如篦。”这句话虽然威尔没有听过，不影响他有着模糊的感悟。

真后悔我们的鲁莽。

威尔一念升起，已经晚了。

神圣之光在暴雨中，忽明忽暗，无法驱散恐惧。

传言只正确了一半！

惊恐几乎吞噬了威尔的心脏。

喷泉池旁飘荡干枯的魔藤，在暴雨下突然活了过来。它们伸长了蛇类般的脖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未等威尔反应过来，一口咬在了爱德华肩膀上。

爱德华替威尔挡住背后的偷袭，肩膀渗出血迹，一言不发。

“爱德华！”

两个黑点，看起来就像是人脸，面无表情，威尔却感受到它们露出奸计得逞的情绪。在嘲讽着他的愚蠢无力。

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某天。

威尔曾经想成为一名教会的战争骑士。

他落选了。

只能被强行抓去当兵。

当兵这些年，从大头兵成为战士。威尔升迁多次，又被流放多次。他作为军官，或许合格，或许又不合格。

他过于情绪化。无法完全任由手下劫掠。近卫却愿意为他而挥剑，一个个为了保护他而倒下。

威尔有着充分的理由。

有的贫民活不下去了，甚至会甘愿当吸血鬼的血奴。父亲把妻子卖给兽人，为了换一口粮食。相爱私奔的农奴，双双服用毒堇汁，尸体僵硬而扭曲，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

但即便如此，威尔在逃避自己的内心。避免这份撕裂与拉扯，避免午夜梦回的尖叫与泪水。

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足、自己的战友，一个个为了领主侵略屠杀的意志而倒下！

而现在，暴雨狂流之夜！过去与恐惧仿佛再度重叠。

晨曦教会没有给威尔的朴素正义，爱德华却愿意愚蠢地践行。

现在爱德华要死了。

我也要死了。

为何这世界，如此的不公？

他来不及继续在心里问自己，庄园内更多的庞大阴影涌出，冲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