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夜人屠

月光从雕成圣母受难模样的铸铁窗棂间浸入,比这个月此前的任何一天都更加苍白。

今天晚上在下雪。

很大的雪。

杰菲斯感到某种气体老是在腹腔到胸腔之间打转,于是隐约呻吟了一声,抬手把扣在身上的木板掀开。

木板分好几层,最后一层才接着这个高档包厢的地板。

他在这狭小的间隙里蜷起身躲了五个小时,从爱德华·米勒和他的朋友们来之前,到走之后。

有用的消息不能说没有听到……可跟他性命关系最紧密的那条,却始终不肯出现。

直到现在,整座剧院已经宣告闭馆,演员、观众与工作人员都离去后,他才敢摸黑从地下出来。

这里是洛杉矶最负盛名的剧院,以前名叫柯达,现在改叫杜比。

每年2月,全球瞩目的奥斯卡颁奖典礼都将在这里举行,城外西北角那些属于好莱坞的家伙们会打扮光鲜携手前来,登上世界中央的舞台。

不过那样的得意,仅限一晚。

杰菲斯与他们不同,他从来没有过登上任何一种舞台。

可他依然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所从事的行当,比所有成人或非成人片导演、成人或非成人片演员加起来……都更具分量。

他是全加州年平均偷渡人口最多的,蛇头。

这是种历史悠久的职业,早在15世纪,他的那些欧洲前辈便沿着优美的三角形航线,在几个大洲之间来回穿梭,最终将位于不毛之地的可怜虫们送到富饶的应许之地予以开化。

他们在这里繁殖数百年后,最终一代一代建成了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度。

因此完全可以换句话说:

没有蛇头,哪来如今的大美利坚?

只是时过境迁,当代的蛇头不能像前辈那样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建立丰功伟业,只能靠从南美洲出发,徒步带团来挣点辛苦钱。

处境十分艰难。

甚至偶尔赚些废物再利用的外快,还要受到合作伙伴的人身威胁。

杰菲斯与那位“博士”所在的组织其实接触不久,只是对方恰好需要不会引发麻烦的“牲口”,他这边又正好在往外放高利贷,每个月都要处理一批还不起钱的杂种。

他们一拍即合,结成了兄弟单位。

本来一切相处都很愉快,可谁知自从下水道那处实验基地遭到英雄协会查封之后,对方的态度就越来越变得……奇怪。

他们反复要求杰菲斯,一定得找到那个他亲手领进美利坚这个国家的华国小崽子,杨衡。

口气比起请求,显然更像命令。

他发动自己的本地关系网,花了一周时间,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那小子当天,似乎是跟米勒家族的那个大小姐一起出来的,两人之后去了比弗利山庄。

此后便再无音信。

而这份答案,显然不能令那个组织满意。

昨天杰菲斯和他的全家老小一起被“请”进了另一处实验基地,那位主管实验事务的博士亲切地对他这样说道:

“由于损失了不少藏品,我相比平时可能不大礼貌,这一点还务必请您谅解。

杨,是我在痛苦方向上收获的唯一一个成功品……他不可以跑掉,为了您和您的家人着想,就更不可以。

圣诞节就快要到了,请您多努努力,方便迎接一个Happy New Year的到来,好吗?”

于是杰菲斯贩着贩着人口,就莫名把自己贩成了特工一般的角色。

他使尽浑身解数,打听到爱德华·米勒今天会和朋友们一起来剧院看戏,又贿赂了不知多少剧院高层,这才得以事先潜入包厢,藏身于地板之下窃听他们的谈话。

都是些日常闲聊。

杨衡这个名字,一次也没有出现。

那……要怎么才能从那个组织手里,活下来呢?

杰菲斯找不到任何答案。

他手里倒是有不少军火,但对于这种干部人均超人类的强悍团体来说,现代枪械根本构不成任何有效威慑。

瘦削而干枯的身体沿着楼梯缓缓下移,脚步散乱无力。

嘶……瘾头又上来了。

明明今天下午才吸过的。

眼花。

头晕。

还似乎听见了某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已经走到普通观众席位置的杰菲斯掐了自己一把,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

“砰!砰!噗叽!”

一种物体被巨力敲打的响动,伴随着液体溅出的流淌声,确实正在从舞台中央处远远传来。

剧场的大幕没合,音响也没接,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孤单。

但在这样一个庞大又空旷的室内空间里,也已经足够清晰,足够诡异。

那是……什么东西?

杰菲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一根鲜红色的十字架,不知何时立在了舞台中央。

它上下左右,仿佛都还在微微跳动。

一个身披月白长袍,脸部被斗篷盖住的身影,正俯身将它细心擦拭。

只是在十字架的顶端,为何能看见微微起伏的,毛发一般的黑色?

一种奇异的紧张抓住了他的心脏,使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中途甚至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而当杰菲斯终于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时,他已来不及将它从视网膜上擦去。

哪里,有什么十字架?

只有一个浑身鲜血,双臂被强制摊开,双腿被绑成并排,双目圆睁,已经气若游丝的少年!

应该是为了方便拼凑形状,他的关节处已经被人用利器割开,摆成人体自然状态下无法做到的规整形状!

他可能还活着。

却已经被分尸。

将他按部位分割开来的那个人……此刻已扭头过来,与杰菲斯隔着十几排观众席,对上了眼睛。

那眼神似乎含着笑意,和一种超脱于世界之外的悲悯。

也许是全身神经对于毒品的需求已经达到顶峰,这一刻,杰菲斯脑中首先浮现的并非恐惧。

而是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洛杉矶市内曾一度很流行的,某个恐怖传闻。

不,不是传闻。

那是确凿无疑的真实事件。

如果说英雄协会的公告也可能不尽不实,但这种亲临实境的感触,怎么都不会作假。

某个此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非人屠夫,已来到他的眼前。

那个少年,也许在他爬出地面时,依旧生活在这个人间。

而如今,自己也很有可能,走上他的后路。

杰菲斯没有试图掏出武器,更没有大声呼救。

他知道那都是徒劳。

他只能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转身就跑。

撞开杜比剧院的员工通道,将整个人抛进满头满脸的暴风雪里。

再祈求上帝,为自己这个不忠的信徒,临时降下一点足够活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