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线生机

霍芙芙觉得自己都要紧张到吐出来了,就快失控到伸手去抢下电话。

“嗯,七岁,绿色外套,女孩是吗,好的,已经派安保全区域搜索,嗯,不会允许小孩单独出大门的,您放心。”物业挂断了电话。

不是婆婆打来逮她回去的。

听清了物业后面的话,霍芙芙觉得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晾在半空有些尴尬。

“方夫人,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什么服务呢?”面前的物业却面不改色,对于霍芙芙突然将手伸到自己面前的行为并不慌张,甚至都没有侧身躲避,只是继续客客气气地挂着笑容询问着。

“我前几天在外面路上散步,捡到了这个包包,应该是我们小区小孩掉的,放你们这里的失物招领处吧。”

物业接过奥特曼包包,拍下照片签收,将失物信息发到了业主群里。

“好的,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方夫人?”

“没有了。”

“好的,祝您今天生活愉快。”说完这话,前台对讲机里响起了增援请求,物业便匆匆离去,前厅只留了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女孩照应着。

该办真正重要的事了。霍芙芙看向了前厅外侧通往自由山路的那扇门。

比视线先行的,是她的脚步。她大步迈向外侧大门,就要走出去了,大门都已经感应到了她的到来自动往两边开启,冷冽的空气迎面扑在她兴奋到发烫的脸上,自由就在眼前了。

霍芙芙向门外迈了一步。

“您留步。”

霍芙芙身体一僵回过头去看着向她跑来的实习物业,脸上连笑容都挂不住了,下颌的肌肉维持不住,尴尬跳动起来。

“您穿得太单薄了,”物业将臂弯间的毛毯抖开为她披上。

霍芙芙看着面前这个脸圆圆,笑得眼眯眯的女孩,一阵热流淌过心头。

这个女孩,甚至不是因为她是方夫人而关心她,只是因为她穿得过分单薄。

两年了,在方承柯的把控下,自己连父母的电话和视频都是被严格掐算着时长的,对话内容稍有偏离都要被方承柯审判一番。她在冷暴力和言语打压的环境中生活太久了,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人与人之间正常的相处了。

女孩又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她的眼前,“您端一杯吧,手会暖一些。”

霍芙芙将手里的杯子举到面前喝了一口,逼退眼眶里泛起的酸涩,“谢谢。”

或许……或许我可以向她求助……

霍芙芙假装急急地在浑身上下摸索一番,“出来太急忘带手机了,可以借你的用用给我先生发条消息吗?”

接过女孩递来的手机,太久没有摸过电子产品,她连发短信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又笑着向女孩求助。

给妈妈的短信发送出去。删除记录。将手机还给了女孩后,她看了看女孩的胸牌又诚挚地道了声谢。

终于再无人来阻拦了,霍芙芙裹着毛毯走上了门外的盘山公路。山风疏朗,将她的长发扬到身后。命运最重要的一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迈出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

不能再耽搁了,霍芙芙大步往前面的公交站赶去。

山上的住宅区并不多,隔得也远,这条路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一直很是寂静。

左侧陡峭的山坡高耸着,只露出山顶道路尽头一处老宅恢宏古朴的青瓦翘角飞檐。霍芙芙望了望右侧的山崖下,时隐时现出断断续续的灰白色亮点,那是绵延其间的盘山公路。

阴云笼罩的山尖,西风凛冽,已经吹散了雨后的雾气,还未来得及逃散的水汽被冷风紧紧压成薄雾,沉降笼罩在山下的茂林之间。

阴沉沉的天色将暗未暗挣扎地透着点亮,但眼前烟雾缭绕的山林已经黑压压一片看不清前路。

想要下山,只有沿着盘山公路走这一条道路。

霍芙芙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逃命这种事,光有一腔孤勇是不行的。还是得将希望放在搭乘公交车出逃上。

地面的绿苔已经转成了褐色,湿滑无比,树叶凋零的枝条吸饱了雨水,再也挂不住新攒起来的水珠,被呼啸山风抖落,细细密密滴入她的颈间,冻得人瑟缩。

霍芙芙索性将披肩拉到头顶,将头颈也包裹了进来,埋下头顶着风,大步往前冲去。

今天的盘山公路和平时的清冷格外不一样,明明不是上下班的时间,却接二连三有车辆往山顶赶去。

但这些霍芙芙的丝毫没有注意。走了一段路,抬起头,终于看到了小到只有一根站牌立柱的站台,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快步跑了过去,温暖的呼吸碰到冰冷的鼻尖瞬间冷凝成细密的水珠。

站牌显示屏上十六点的报时闪烁,明明从大门走到这里没花上多久,霍芙芙却觉得像是走过了半生。

站牌显示只有一条线路。车站间距远,每趟班车的到来的时间也间隔得很久。最后一班的进站时间是十八点。这些信息,她趴在站牌上细细看过,反反复复记在心里,生怕哪里记错出了纰漏。

终点站只到山脚下。看来,想要回市区自己家还要转别的车。但只要能逃到山下,即便是走,她也要走回去。

还有最后一步了。霍芙芙拿出手里的毛绒玩具,揉了揉里面那个硬硬的东西,如果她没有摸错的话……

站牌立柱上有一台亮着红灯的老式现金充值机,连钱箱的钥匙孔都被贴上了小广告,一副破败失效已久,无人维护的样子。

霍芙芙毫不犹豫,把玩具朝着自助充值机贴了上去。

“滴,学生卡,请选择您要服务的项目。”机械地播报声震落蜂窝喇叭口上的雨水。

真的是公交卡,霍芙芙看着粗糙的老式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十几块卡内余额,内心翻腾。

她现在身无分文,又深居山上,想要逃出去,只有坐公交这一条还勉强行得通,这公交卡无异于海难遇到了块浮木。

里面的公交卡片拆了出来后,她将毛绒玩具挂在了充值机边上,好好往里塞了塞裸露出来的棉花,“替我和你小主人说声谢谢。”

快到家门口了,薄薄的睡裤口袋里即便是放一张纸都很明显,霍芙芙想了想把公交卡放在腰间,用皮筋腰带包往下折了两折,包裹在了腰间。

不等敲门,保姆已经从监控里看到了她,早早开了门。

“夫人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有了老太太过来撑腰,出门前还唯唯诺诺不敢出头拦她的保姆说话都更硬气,对她尽显责备,有些泄愤的意味。

关上门,面对屋里的人,保姆像漏了气一样登时萎靡下去,佝偻着后背,紧盯着地面,也不招呼霍芙芙换鞋,只低着头飞快躲进了厨房。大概她没回来时,保姆挨了婆婆好一顿批。

一进门,霍芙芙就看见本该睡觉的宝宝此时已经被强行唤醒了,被育儿嫂抱着在婆婆面前在客厅里一起玩着。

婆婆斜过眼睛扫了她一眼便继续逗弄孙女去了,“听说你拾金不昧归还东西做好事去了啊。”

为了拿捏她,掐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后,方承柯不给她任何现金,甚至产后给孩子的东西都是育儿嫂代劳买。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霍芙芙像个原始丛林里跑出来的黑户。这样绝妙地侮辱人的法子还是这位好婆婆点拨的,现在却还故意将“拾金不昧”几个字说得格外阴阳怪气。

不想过多争辩,她甚至厌恶到不想和婆婆开口说任何话,但为了孩子,霍芙芙还是强撑着,淡淡开口说:“小宝该睡觉了,你们……”

“不成体统,”婆婆将手里的摇铃拍得哗啦一声响,将面前的宝宝都吓的一激灵,“我们长辈做事要你小辈指手画脚吗,我难得来看一次宝宝,不醒着怎么培养感情。”

小宝惊惧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人,咬着下唇含着一包眼泪伸出手短短的胳膊,朝着霍芙芙讨要抱抱,育儿嫂将孩子更抱得远离了些,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霍芙芙心都快碎成渣了,但她不能抢过孩子来,她太了解这个一定会跟她反着干的婆婆了。越争抢,孩子只会越远离她,哭得更凄惨。她能做的只有强忍着不去看宝宝,拿出做小伏低的样子。

看着她站在那里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样子,贵妇人继续发难:“一回来就给宝宝弄哭了,真晦气。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婆婆刚做的美甲都要戳她脸上来了,“穿成这样出门,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给谁看。你要记着,你的脸面不是你自己的,是我家承柯的,他将来可是要当方家家主的人。事事指望不上就算了,还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净添乱。”

“你们当初的婚事我本来就是不看好的你是知道的,不是承柯非要娶……”

和方承柯唠唠叨叨挑刺的样子一模一样。霍芙芙的耳朵又自动关闭了,木木地抬起脚步去往楼上。

换好衣服再次下楼的时候,宝宝哭得筋疲力尽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婆婆一声声小心肝小宝宝伴随着亲吻小孩脸蛋的声音从育儿房里传出来。

说过多少次,不能亲小婴儿的脸蛋了!霍芙芙攥紧了拳头。

婆婆和育儿嫂有说有笑地从育儿室里退了出来,看到霍芙芙,便翻了个白眼,“哎,我们方家很亏待你吗,天天就知道穿个睡衣,换还是换套睡衣。”

霍芙芙没有开口,只是垂下眼睛做出一副温顺听训的样子。

育儿嫂顺着婆婆的后背边拍抚,边将她往餐桌边领,“在家穿成这样好,方便。”

霍芙芙心里冷笑一声,她明白育儿嫂的话外音,穿睡衣方便喂养小孩,穿睡衣也跑不远,方便她看管。

她当然明白这些想法,所以故意穿成这样来放松他们的警惕。只是掩盖在宽大的裤筒里的袜子换成了自己妈妈在她月子时寄来的厚厚的长筒毛袜。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机会逃跑,所以,从现在的每一刻,她都是处于备战逃跑的状态。

“哎,坐下一起吃饭吧,”婆婆先坐了下来,但在霍芙芙经过的时候,又挑了个刺。“总丧着个脸,看得人就没胃口吃饭。”

霍芙芙到现在没有吃一口东西,又走了那么多路,其实已经饿急了,但此刻还是装出一副厌食的样子。

果不其然,婆婆立马放下筷子厉声教育起来。

“她还在母乳吧,”婆婆转过头去问育儿嫂,不等人回复,她就转过头看着霍芙芙,自己接上了话,“你不好好吃饭怎么下奶喂孩子。”

听言,霍芙芙立刻从善如流地开始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着饭菜,她需要吃得多一点,再多一点,才有力气逃跑。

“没规矩……”

“老夫人您喝汤,别和她个病人计较。”育儿嫂言语轻蔑又有奇怪地兴奋。

“怎么说?是会传染给宝宝的病吗?”

育儿嫂将汤碗双手端过放在贵妇面前,“您先吃饭,吃完饭我陪您细聊。”

饭后,宝宝还在乖乖睡觉,婆婆不让她去打扰小孩,只准她坐在客厅里守着动静。

育儿嫂将婆婆请到书房去,将今天她发疯的事情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通。

婆婆畅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终于疯了,哈哈哈哈哈,还是你有本事……”

“才生完孩子的女人最容易抑郁了,刺激两下……她又是个心高气傲的……”育儿嫂骄傲邀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正好我们家承柯好事近了,想个法子给她打发去疯人院圈起来,把她占的位置让出来,给妙妙腾地方,妙妙我看还差不多,门当户对的……”

书房里婆婆的笑声时隐时现传来。

厨房传来保姆洗碗的声音。

客厅里只有霍芙芙一个人,看着面前的钟表秒钟一格格挪动。

十七点五十。

离最后一班车到站还有十分钟。而此刻,客厅里只有她。

厨房了里,保姆现在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餐盘中间,一件件细细洗过餐具,她的婆婆,不知道是信不过洗碗机,还是天生就爱折磨人,餐具不用热水烫过三遍是不肯用的。

流水声哗哗响,秒针滴滴答答。婆婆手中的杯盏从瓷盘上刮过,清脆轻响从书房传来。

霍芙芙站起身,朝育儿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