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家

他们给了她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

一整晚,林岩言坐在床边,目光滞留在那瓶没被打开的橘子汽水上,任由孤独的冷月侵蚀了它的边缘。

他们属于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名叫:地球215。

她估摸着,大概自从那天她杀了债主、意外觉醒了异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盯上了她,而时至今日,她的底细已经被摸得一清二楚。

父亲好赌,在她16岁犯了事被抓进牢里,无期徒刑;母亲不识几个字,只会笨拙地在乡下种田织网,挑水捕鱼,赚点微不足道的辛苦钱。

那巨大的欠款和连带利息压垮了原本就艰难的生活,在东躲西藏的两年里,她和妈妈受尽了人世间最可怕的苦难。

终于,在那天雨夜,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身体仿佛还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时手心里握着的泥,潮湿而冰冷,将一种生死看淡的绝望沿着麻木的臂蔓延到神经的每一段末梢。她闭上眼,听见衣服被刀割开的声音,睁开眼,是漫天悲伤的流云。

意识出现了错乱,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而朦胧,万事万物的默哀走向遥远。

她的视觉出现了分离,就好像灵魂被剥开了一层,然后,她看见了可怜的自己,她看见了她尸体一般僵硬的肉体上一双空洞的眼珠在慢慢转动,看向了她。

她看见了手上的刀,她正拿着刀压在她自己的身上。

林岩言开始回味,她是怎么把刀转了个方向,转向“自己”的肚子,然后狠狠地扎进去,让血流如泉涌。

那时候,两个她都在笑,宛如浩劫已去的轻松瞬间冲开了她的整个人。

大雨滂沱,数不清的豆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咸涩地流进她笑着的嘴里,冲刷她充满污垢的乱发。她笑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光破晓……

林岩言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嘴角仍在上扬。

她杀了人,但是警察只能找到他自杀的证据,这让她有一种玩弄别人的愉悦。但是这个秘密现在被另外一群人发现了,他们显然有着精密的计划,他们既然可以找到她,那他们也必然可以重新让她陷入一种难以想象的可怕境地。

林岩言谨慎地思考着,她的想法无疑充满了悲观,但却往往是对的。

她们家的确还有债务没还清,这个案子也还没有完全尘埃落定,没钱上大学的她拿着一个高中毕业的学历,孤身一人来到安平市找工作。她的未来似乎依然看不到什么光亮。

她垂下头,苦涩地轻轻笑了一下,将橘子汽水拧开,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随后拨通了虞之昂的电话。

“喂?”她听到他困倦沙哑的嗓音在那端响起……

次日清晨,虞之昂来门口接她。

“把行李给我吧。”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接过她的黑色行李箱,“哇,这个行李箱好酷。”他拇指蹭了蹭行李箱油光滑亮的拉手。

林岩言没有回应他。

虞之昂尝试习惯她的冷淡,过了两秒,当他意识到林岩言似乎没有别的多余行李需要搬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个黑色行李箱就是她的全部身家。

在车上的那一段时间,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全靠林俊杰在努力让空气不那么尴尬。

他们又进了地球215小店里,店里空空落落的,没有客人,也没有服务员。林岩言现在知道了,这偏僻小店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

虞之昂掀开一片米色垂地窗帘,打开了店隐藏的后门。林岩言穿过后门,一道高耸的围墙展开在眼前。

墙上用各种花花绿绿的颜料写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签名。但显然岁月的磨砺损伤了许多的字迹,令它们不再清晰,或者消亡。也有聪明人拿刀刻,看得出他们很想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突然,虞之昂拉了拉她的袖子,又指了指他们的脚下。林岩言低下头,她发现他们踩在一块凸起的圆形地砖上。待她抬头的一瞬间,一道巨大的失重感龙卷风般席卷她的身体,她的马尾向上旋转,额前的刘海在狂舞。

他们极速下坠。

完全脱离天光之前,林岩言透过凌乱的发丝,她看见虞之昂黑亮的眸子弯了起来。

当短暂的黑暗过后,她感觉到下坠变缓了,随后橘色的暖光流进她的视野里。林岩言看见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虞之昂的握在了一起。她立即一缩,将手抽了回来。

她抬起头,一个全新的世界映入眼帘。

这里有大大小小的圆顶花园、草坪甚至是小型栖息地。嵌合在岩石中的玻璃罩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里面透出来的暖黄灯光和人影让它喧嚣而热闹起来,长长的自动扶梯和螺旋楼梯穿插在各层之间。

这个世界深埋地壳,建筑设施与自然岩石相融。洞穴大概有1000平方米那么大,但又因为是纵向往更深处的层次结构,所以实际空间又大了不知道多少。

她还看到有人站在会飞的石板上,从这个厅门到那个厅门。

看到她瞪大的眼睛,虞之昂有点得意地向她介绍:“那是被规定好路线的磁悬板,我们脚下的就是磁悬板。”

“你不适应的话,也可以用电梯。我们这儿有2部连接地表的直升电梯。”他补充道。

他们到达了底层,跳下磁悬板,林岩言借着一块霓虹路标看见了前面平静的地下水。

虞之昂领她走过地下河的沿岸,登上一条点缀着琉璃彩光的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进梦幻的光影。

“Irelia今天不在,她让我先带你随便逛逛基地。等她回来了再签契约,到时候她估计还会顺便给你个小任务,检查一下你是不是值得我们信任。”虞之昂回过头来,“你不用担心,任务分好几种呢,有很多连我这样的普通人类都可以做。”

林岩言瞄了眼他浸没在冷光里的侧颜,将脸撇向一边:“难道说这里都是不普通的人?”

“哈哈哈,大家也许在自己的母星很普通,但来到地球就特别了。”

听到这话,林岩言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的三观正在进行一场粉碎性的颠覆与重建。

“被吓到了?”他笑道,提着行李箱走上旋梯,“你自己不也是外星人,你肯定不是地球人,你有异能。”

林岩言立刻反驳他:“我是。”

“你肯定不是。”他确信地说。

林岩言没有再想下去,她的潜意识里蹦出来的那个可怕的想法被她强硬地回避了。

忽然间,林岩言撞到了虞之昂的背,她连连后退,终于回过神来。

他把行李箱推给林岩言,在她手里塞了把钥匙,帮她推开木门:“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要是觉得不满意,要换软装风格,换成人脸锁或者别的什么,和我说,到时候帮你换。”

“谢谢。”

“不客气。”

他转身就走了。

虞之昂已经完全习惯了林岩言的距离感,而现在他也一样,笑的礼貌且绅士,但很冷淡。

林岩言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她不在乎,她可以忍受。

“姐姐。”这时候,头顶上一道清脆的叫声落下来。

林岩言抬头去寻那声音来源,但她只能看见凸出的岩石。然而“咯吱咯吱”靴子用力踩木板的声音突然响起,并逐渐靠近。

一个小女孩从旋梯上跳下来。

林岩言昨天见过她。

梳着黑色的双麻花,戴着棕色的贝雷帽,青绿色的皮肤和恐怖的黑色全瞳让她看起来像是诡异的娃娃,而非真人。

不过现在林岩言也知道了原因:她不是地球人。

“我就住你楼上。”她指了指上面。

“很高兴认识你。”

“你是异能星的人吗?”

“什,什么?”林岩言愣了愣。

“我操,童童,你又把我梳子挂树上干什么!你有病去治,一天天的尽搞恶作剧,好玩吗?你奶奶的。”

随着一声咆哮,一粒石子从不远处的另一个阳台射下来,精准地贴着小女孩的头顶滑过去,狠狠地砸在林岩言家的岩石壁上,并留下了一个深陷的洞。

林岩言以为她会生气,但她很快明白她只感到恐惧,恐惧于发射者的力量和对角度的精准把控。

她抬头望见又一个眼熟的身影。此刻正趴在阳台边挥舞着手臂、怒发冲冠、口吐芬芳的人正是昨天的女服务员。

“花狐,别丢人现眼了。”

清冷的女声幽幽从女服务员旁边的阳台飘来。

一名衣着貂皮旗袍、戴着墨镜的华丽女郎捏着亮晶晶的水壶的把手,一边优雅地在她的花园里给她的山茶浇水,一边满脸嫌弃地出言讥讽。

林岩言也记得她。

“就知道装。”花狐翻了个大白眼,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姐姐不用担心,”童童招了招手,示意让林岩言蹲下来,她附在林岩言耳朵旁边,悄咪咪地说,“你去告诉之昂哥,让他找人帮你修墙壁。童童会帮你举报坏花狐的。”

林岩言诧异地站起来,她重新端倪起小女孩,而童童只是无辜眨了眨大眼睛,仿佛什么都没说过,迈着乖巧无比的步子上楼了。

一想到以后就要和这些人在一起生活,林岩言突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没有任何恶意的、热闹的邻里关系,第一反应却是忐忑不安,她不确定自己能否融入这种氛围……

还在幻想什么呢?很明显,再一次错失良机,依旧回归孤独。

她笑不出来了,扭头拽着行李箱,躲进了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