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罪恶

没有人记得最初的比尔吉沃特是何模样,她很快就被一批又一批的征服者蹂躏得面目全非。

——《符文大陆世界史》

在比尔吉沃特这片海港之城,要说最盛产之物,那么非“罪恶”莫属。

在这片法外之地,可以看到人类有史以来所犯下的所有罪行,而且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甚至许多外邦人闻所未闻的残忍行径也屡见不鲜。

从前,她是酝酿罪恶的渊薮;如今,她仿佛已经成为了罪恶本身。

据说在比尔吉沃特,每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罪犯,而且还不算那些无力维持生计选择铤而走险的小偷。

这样一处地方,其犯罪率之高自是可想而知,以致于遵纪守法在这里成了天方夜谭。

普朗克是本地势力最大的海盗头子,但他的野心不仅于此,他无法容忍任何背叛的行为、或者有人胆敢不服从他的命令,他想成为比尔吉沃特的皇帝,建立唯一的独裁统治。

在普朗克的控制下,这些年比尔吉沃特的人民很难说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差,还是依旧令人难以忍受。

莎拉带着众人刚离开宅邸,外面很不凑巧地飘起了毛毛细雨,比尔吉沃特四面环海,气候潮湿,一年到头最常见的便是暴雨狂风、愁云惨雾。

金克斯忽然注意到墙角处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看起来最多只有七八岁,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眼睛,怀中抱着一个昏睡的小男孩。

两个孩子都近乎衣不蔽体,瘦得皮包骨,露在外面的肌肤上还有乌紫色伤痕,瞧着十分可怜,金克斯忍不住走了过去,在怀里摸了摸,最后只找到几枚金币,准备施舍给两个孩子。

朦胧细雨之中,望着面前容颜绝美的大姐姐伸手递过来的金币,小女孩张大了眼睛,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惶惑与迷茫,迟迟没敢伸手。

“金币给她也是花不出去的。”

悄然靠近的莎拉轻轻按回金克斯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币,递了过去。小女孩这才壮着胆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银币后,紧紧握在手心,怔怔地凝视着她们一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流落街头的孩子在比尔吉沃特是最常见的场景之一。

莎拉原本想带他们去一些豪华的地方放松一下,但是金克斯主动提出想去看看普通人的生活,以及比尔吉沃特的底层现状。莎拉见她态度坚决,沉吟片刻后,决定带他们先去参观一下本地的贫民窟。

混乱无序的罪恶之城,妇女和孩子作为弱势的一方,向来是最受欺凌的群体。

至于老人,在比尔吉沃特,老人和圣人一样稀罕,因为极端剥削的残酷生活,让这里的婴儿存活率低到令人发指,平均死亡年龄更是令人咋舌,能活到老龄的人完全是凤毛麟角。

“这里让我想起了以前的祖安。”行走在昏暗阴冷的贫民窟,金克斯神色感慨地对莎拉说道,“那里的贫民窟也充斥着终年不散的腐臭味,里面聚集了很多坐着等死的人。饥饿,寒冷,老人,孩子,身患残疾的人,快要病死的人,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双目无光,衣不蔽体,满地都是老鼠。”

听着金克斯的讲述,其他人都保持缄默,面对同类的苦难,心怀恻隐的人难免会心情沉重。

潘还是第一次听金克斯提起贫民窟的见闻。

阿狸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仔细打量着那些奄奄一息的人类,他们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吗?否则为何要经受如此沉重的苦难?她第一次从人类的脸上看到了“绝望”。

“到此为止吧。”莎拉忽然开口说道,她的脸上失去了表情。

金克斯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轻轻点了下头,一行人转身离去,脚步似乎比来时要沉重了许多。

在他们身后的黑暗小巷,一个失去双臂的孩子从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抬起头来,嘴边残留着尚未干涸的血迹,那种充斥着警惕的眼神已非人类所有。

金克斯决心要彻底改变比尔吉沃特,就像她在祖安所做的一样。她知道有人会无条件地支持她。

接下来,金克斯决定带莎拉去见见自己的朋友,同时制定行动计划。她一秒钟也不愿再等了。

来到港口,远远便能看到他们停泊的商船,只是他们也很快注意到,前方似乎出了状况。

先一步回来的塞维卡和亚索正和一群神色凶狠的海盗对峙,冲突的起因近乎可笑,这是一伙刚乘船回港的海盗,看到了祖安的商船,立时起了觊觎之心,毕竟像这么大的船相当罕见,一看便价值不菲,改造成海盗船更是如虎添翼,立竿见影地提升战力。

另一个原因还是祖安的名头的确不显。但这已经无关紧要,在比尔吉沃特,只要被铁钩帮看上的东西,那早晚都要属于铁钩帮。

“这帮混蛋居然说咱们占了他们的停船位!”金克斯听到如此拙劣的挑衅理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场便准备掏枪以德服人,莎拉也立刻挺身相助。

对方似乎认出了厄运小姐,知道她不是善茬,大声扬言她们若敢开枪,立刻发射火炮。

海盗船的一排炮口早就对准了祖安女神号,随时准备开火,这也是塞维卡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

就在这时,对方的海盗船似乎出了状况,有海盗喽啰开口大叫“船要沉了”,果然,没一会儿便看到对方的船吃水严重,半个船身都开始快速倾斜。

紧接着,海中忽然传出一阵孩童嬉笑声,然后便见海面上陡然掀起一道数十米高的巨浪,瞬间将那艘海盗船吞噬。

看着一群沉在海里拼命扑腾的海盗,金克斯冷笑了一声:“哼,便宜这些混蛋了。”

莎拉面露疑惑,想不通海盗船为何突然沉下去,金克斯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冲着海面喊道:

“出来吧,小鱼人,猜到是你了!”

“你应该叫我菲兹大人。”宛如利箭一般跃出海面的正是小鱼人菲兹,它手持三叉戟,轻盈地落在甲板上,骄傲地挺起胸膛,脸上带着一副“快来夸我”的得意表情。

“别看它长得丑,心地还算不坏。”金克斯在莎拉耳边悄声私语。

“喂!你说谁长得丑!”菲兹听觉敏锐,当场气得跳脚,高举三叉戟,大声抗议。

“难道你以为自己很可爱吗?”金克斯一脸真诚地反问道。

菲兹竟一时语窒,它从来就没想过这回事,但仔细回想至今所见过的人类,的确没一个夸过它可爱,不由气急败坏地大喊:

“你这个没见识的小丫头,我下次再也不帮你了!”

众人见它如小孩子一般闹情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潘注意到阿狸依旧面色严肃,自贫民窟归来后她便一直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此刻正凝眸望着那些在海底垂死挣扎的海盗喽啰。

“人性固然有黑暗的一面,但也不必为此悲观。”

潘主动和她搭话,似乎让阿狸非常意外,她静静地望向他,然后脱口问道:

“为什么?”

“因为人性是复杂的,而光明美好的一面永远存在,它们代表着人类的希望。”

阿狸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低垂着狐狸般的眼睛,轻喃着重复了一遍。

人类世界对她来说,实在有着太多太多的谜团。

说完之后,潘径自向着女神号的方向而去,准备和大家汇合,忽然被人捉住了手腕。

他略显惊讶地回过头,阿狸好像也被自己突然做出的冒昧举动弄得手足无措,急忙松开,欲言又止。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向潘问明一些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但阿狸也陡然意识到,此刻恐怕绝非是个恰当的时机。

潘脸上的惊讶只是转瞬即逝,似乎明白了什么,温言笑道:

“如果你想尽快融入人类社会,我倒是有一个秘诀可以教给你。”

阿狸微微张大眼睛,只顾盯着他的笑容,一时忘了开口。

潘也就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这个秘诀就是微笑。等什么时候,你可以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一定就可以理解这个绚丽多彩的人类世界。”

结果,直到他的身影逐步走远,阿狸依旧没能开口。虽然潘的话她尚未完全理解,但依旧获益匪浅。而且,面对他的时候,阿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知道人类有个词叫做“萍水相逢”,但此刻方知晓何谓“一见如故”。

众人来到船舱里,一边避雨,一边商议针对普朗克的行动。

莎拉也毫无保留地说明自己的原初计划:“我提前储备了大量火药,准备将普朗克和他的铁钩帮一网打尽。”

这个法子相当简单粗暴,关键是如何布置火药,而且需要准确掌握普朗克的行动,可谓孤注一掷,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针对这个计划,塞维卡询问了一些具体实施的细节,莎拉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说明。

当潘端上热茶的时候,菲兹一骨碌跳了过来,食髓知味的它准备将其据为己有,却被烫得龇牙咧嘴。

“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金克斯接过茶壶,瞪了一眼丝毫不懂规矩的小鱼人。

菲兹一边吹着烫红的手指,一边冲她做个了鬼脸,显然还对她评价自己的外貌心存不满。

潘笑着递给它一个橘子,然后坐在一旁听着大家的想法。

随着莎拉交待完这些年普朗克纵容铁钩帮犯下的累累罪行,众人对普朗克的处置达成了共识: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问题只是究竟该如何施行,大家各自有不同的意见。

“杀普朗克容易,但是无法解决比尔吉沃特的问题根源。”潘开口后,众人都安静下来,“如今的比尔吉沃特已经病入膏肓,死掉一个普朗克,还会有第二个,而且人民已经对犯罪习以为常,亟需一场从下到上的彻底改革。”

潘的话无疑说到了关键,比尔吉沃特的症结便在于此,这里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姑息罪恶的独裁者,而彻底改革无疑会伤筋动骨,力挽狂澜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祖安可以借由人民对女神的虔诚信仰万众一心,但比尔吉沃特没有这个条件,人员组成非常混乱,充斥着大量来自各个城邦流放的重刑犯,草菅人命的刽子手……人们唯利是图,完全是一盘散沙。如何处置这些人,究竟是全面肃清、还是有选择性的网开一面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我好像听懂了。”小鱼人眼巴巴地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他们在谋划何事,忍不住开口道,“把那些不听话的全都扔进海里喂鲨鱼不就好了,我可以帮你们召唤鲨鱼,保证要多少有多少。”

“好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金克斯有些不以为然,见它爱吃水果,索性又给它塞了一把橘子。

菲兹却不领情,甩手不接,同时反驳道:“我可不是小孩子,真要论起年龄,我比你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得多!”

金克斯噗嗤一笑,被它的大言不惭给逗乐了。

“不许笑!”菲兹有些抓狂。

“是你自己说笑话的,还不准别人笑,哪有这个道理?”

菲兹气得直发抖,忽然蹦下椅子,拿起自己的三叉戟便跑了出去,随后只听扑通一声,跳回了海里。

“我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金克斯后知后觉地放下了茶杯。

众人识趣地假装不知,继续接下来的讨论。

“崔斯特,你的传送魔法有什么限制吗?”

见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崔斯特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不过如今多了这么多帮手,而且听他们言之凿凿,好像对付普朗克已经胸有成竹,他也稍微多了几分信心。

“当然,限制还是有的……”

崔斯特飞快地转动脑筋,他可不愿老老实实地交出底牌,他逢赌必胜的关键就在于不下没把握的注,常年在各种赌桌上培养出的圆滑世故也让他知道不能轻易得罪人,尤其是看着背景很硬的那些人。

他开始重新盘算眼前是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提前取出纸牌占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