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藏在角落的苦难

陆允川记得，从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被放出，社会上就已经出现高考突击班了。

这些突击班基本上都是一些当地中学或者老师自己组织的，不收费或者象征性的收一些鸡蛋、腊肉啥的，考生如果考上大学，还会有现金奖励。

正思考着怎么去寻找靠谱的突击班，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爷爷就走进陆允川的房间，看着收拾学习资料的孙儿，语气罕见的有些急迫：

“川儿啊，学习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也不用太用功，今天下午大队放假，你也出去玩玩呗。”

感受到老爷子期待的眼神，陆允川有些好笑，看来爷爷也被那些不断登门看稀奇的乡邻长辈们搞怕了。

想起早上看见院子里有鱼竿，他心里一动，正好出去钓个鱼，晚上也能给爷爷改善下伙食。

看着孙儿拎着鱼竿，有些躲躲闪闪的走出门，陆爷爷摸着胡须哈哈一笑。

希望孙子出去躲个清静是一方面，更多的，他是害怕前几天的凶杀案给孙儿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自己只是一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老兵，也干不来政委的活儿，所以只能大力催着孙儿多出去玩玩，希望他少年心性，能够淡忘那段不好的记忆。

等到孙儿转过了前边的拐角，陆爷爷也出门，在门上插上树枝权当锁门后，就拄着拐杖慢悠悠的溜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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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躲开了几个想上来搭话的婶子，陆允川躲躲闪闪地走到湖堤上，才松了一口气。

前两天还好，又是公审大会又是枪决罪犯，村民们的注意力都被这些事吸引，今天下午大队放假半天，他果然就成了村民们的新乐子和谈资。

看着空无一人的湖堤，陆允川又朝深处走了几百米，才选定一个心仪的钓位。

时近腊月，气温寒冷，今天却突然升温，大部分的鱼都还反应迟钝，实在不是钓鱼最好的时候。

不过，秉持着前世打窝仙人的职业操守，陆允川还是想要挑战一下自己的野钓技术。

没有提前准备，不打窝，挖了两条蚯蚓，完工齐活。

架上鱼竿后，陆允川继续发呆，天南海北的继续回忆自己脑海里的时代记忆，筹备自己的搞钱大计。

这一呆，就到了天色擦黑。

虽然一直在出神，但他的运气居然不错，接连提竿，到了傍晚时，桶里已经满满当当盛满了鱼。

看着时间也到了晚饭的当口，陆允川不再下杆，而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给爷爷炖鱼汤。

回程路上，夜幕下的小村庄已然飘起了炊烟，大路上空无一人，陆允川提着桶，盘算着待会儿晚饭的做法。

接近大队边缘时，一阵孩童的哭泣声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娘，我好饿......”

“乖，小燕儿不饿，咱们再喝碗粥。”

“娘，粥太稀，不顶饱......”

土坯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灶膛里木头燃烧的火光。火光里，一个小女孩依偎着妈妈，正在皱着眉头，灌下一碗水。

是的，水。

火光里，小女孩手里的那碗“粥”，里边的米绝对不超过十粒。

看着小女孩难过的表情，那位母亲转头抹了把眼泪，摸了摸孩子的头：“燕儿，咱不喝了，你先玩会儿，娘出去给你找吃的。”

可能是因为饿了太久，女人起身时一个趔趄，又跌回了灶台前。

“娘！呜呜呜呜......娘，燕儿不饿了，娘喝粥......”

女人的跌倒吓坏了小姑娘，她呆滞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碗捧到母亲面前，明明想哭，却还在小声的忍着眼泪。

透过开裂的破柴门，屋里的一切被陆允川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母女俩是谁，迎春嫂和洪燕儿，三队洪家的儿媳妇和孙女，不过好像因为母女俩都是丧门星，克死了丈夫亲爹，所以早就被洪家扫地出门了。

作为新时代社畜的陆允川当然不会相信什么鬼扯的丧门星，他站在门外开始思考，要怎么在不伤害这娘俩自尊的前提下，把桶里的鱼分给他们一些。

而这时，桶里鱼群扑通的声音，也惊醒了屋里的娘俩。

迎春嫂看着发呆的陆允川，也愣了一下，不过，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那桶满满当当的鱼吸引了。

她咬了咬牙，想起今天出门借粮遭遇的一张又一张冷脸，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轻声把洪燕儿哄进了里间，然后起身，开门。

看到迎春嫂走了出来，陆允川正想打招呼，没想到迎春嫂倒率先开了口：“哟，是允川啊，这是钓鱼去了？”

她的声音压的很低，干裂发涩，还有止不住的颤抖，却依然想装出一副自然和热情的样子。

“是啊，晚上好啊，迎春嫂，我刚从湖边回来呢，那个......”

陆允川惯常的客套了一句，却发现迎春嫂已经有些打晃，踉跄一步，就要摔到地面上。

下意识的，他赶上前一步，扶住了迎春嫂。

突兀的跌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迎春嫂下意识的瑟缩，想要逃开，可是虚弱的身躯早就没了挣脱的力气。

原本她还想着，能不能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可现在这幅情形......

“罢了......”想着屋里挨饿的女儿，她的心里苦叹一声，按照之前脑子里预演的，一横心，扯开了胸口的衣领。

她其实不漂亮，即便按年龄，今年不过才24岁，但多年的劳作和苦难，早就已经在她的身上，泼满了难看的风霜和泥泞。

微弱的火光下，她长满冻疮的粗糙手指和胸前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一种诡异的，融合了美与丑的怪异。

“允川，你把鱼分嫂子一些，嫂子就和你好。”她的声音更低了，颤抖着甚至让人听不清晰。

看着陆允川一直没反应，她甚至着急的抓起他的手往胸口塞，边塞还边补充：“你放心，嫂子绝对不和别人说。”

陆允川呢，陆允川吓呆了。

前世今生加一起，活了有半个世纪，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女性如此对待。

看着迎春嫂抓起自己的手就要往胸口送，他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弹开，甚至不顾迎春嫂又被他推到了地上。

“迎春嫂，我...你.......”陆允川从没想过，从来自诩伶牙俐齿的他有一天居然会如此的语无伦次。

他手忙脚乱的跑进屋，把半桶鱼直接倒进了屋里唯一的那口锅中，然后又跑出去，丢下一句：“这个鱼是给小燕儿做汤的喝的，今晚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后，就落荒而逃。

看着被直接倒进热“粥”里的活鱼，还有陆允川像是被老虎撵了一样仓皇的背影，迎春嫂突然噗嗤一笑，可笑着笑着，她却又掩面哭了起来。

哭声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