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孩,从记事开始先后经历父母离世,而后自己家的一切并没有继承给自己,反倒是被一个半路闯入家门的女人掌管多年,小孩又岂能不恨?
周一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赵莹一点也不奇怪,可她却不知道又该如何平静的与她说。赵莹知道,任玉在她心里不仅仅是抢夺她家业的人,更是她的杀母仇人,甚至也可能是杀父仇人。
很多人都知道,当年周易诚是在施琳死后不久也离奇的死了,只是周易诚的死亡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案子至今还没有告破,成为了悬案,这件事至今也就没人再提起。
施琳则是先被捕入狱后来又蹊跷的死于枪决,这件事周氏倒是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周一然年纪太小所以都瞒着没有告诉她,赵莹之所以很纠结其实也是有这方面的负担。
现下周树的托付加上周一然的询问无一不是在逼着她说出真相,而她也知道周一然走到这一步其实也是周树计划内的重要一步,而这个时候周一然也该要接受真相了。
周一然见赵莹突然变的神情紧迫,她蹙起了眉头道:“赵校长,你怎么了,淇山伯伯离世的事是不方便说吗?如果是这样可以不说的,我也只是好奇而已,那能告诉我那个女人是怎么来我们周家的吗?毕竟这个跟我们家息息相关,我希望您知道的话能够告知。”
周一然话说的很诚恳,赵莹知道如果再憋着,后面只会越来越难说出口。她咬咬牙猛然回过头截然说道:“小然,其实你真的误会任玉了,她不是你们家的仇人,而是你们的恩人。我知道你不信,但没办法这就是事实。你哥这次托付给我很多要传达给你的话,唯独这件事情是最难讲的,你哥瞒了你这么久想必也是无法跟你开口。事已至此,我也希望你能冷静下来理智的看待这件事,毕竟对你来说找到事实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真正认清了真相你才能真正对得起你的父母。你毕竟是周家的唯一继承人,你是周家的未来,你爸妈应该也不希望他们的女儿满脑子都灌满了仇恨,这......”
“赵校长,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其实,见你刚刚流露出的表情,我就能猜出你要说的事情对我是个巨大冲击,果然……我知道我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纠葛早晚得去面对,只不过我没想到是我哥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撂给了你,看得出来对于这件事他除了逃避也没别的办法了。”
周一然这回难得的冷静,她平静的反应让赵莹实在不敢相信。
周一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赵校长,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弱智和不堪,周家把我从小就往外地送,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心态早就磨炼的不同于以前的我了。”
赵莹本该听到这话松下一口气的,但并没有,很显然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调解她和任玉的关系,而是施琳真正的死亡真相。
“赵校长,有话你就直接说吧,我哥还让你告诉我什么了?放心吧,我能承受的住。”
赵莹纠结的样子愈加明显,周一然也是完全看在了眼里,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与其等着赵莹一点点的做好心理建设再说还不如直接去问她呢。
赵莹小心翼翼的做了个深呼吸,道:“小然,之所以很笃定的告诉你你妈不是任玉害死的,那是因为~你妈当年是被判了死刑,这件事周氏有许多人实际上是知情的。”
“死刑?”
周一然和陈零异口同声的惊叫道。
周一然在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她也想象了赵莹可能会告诉她的许多种触目惊心之事,但万万没想到是告诉她她妈是被判刑死的。
“为什么呢?周家是犯了罪吗?可我妈从来也不是周家的第一负责人啊,为什么会被判死刑呢?这么大的事周家居然没一个人告诉过我?任玉,一直以来她在我家掌权,这是她的意思是不是?”
果然,即便是做了心理建设,周一然也依然没有办法保持理智,因为她实在想不通,她妈妈在周家从来就不是主要负责人,即便是摊上什么重大犯罪也不会轮到枪毙她,所以她甚至都不用细想就怀疑是被人陷害了。
赵莹也预料到了周一然会有过激的反应,赶紧示意陈零一起上前去安慰。
“小然,你冷静冷静,你妈的死确实是有蹊跷,也并不是无迹可寻的,你先不要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我从刚记事起就先后失去我妈和我爸。当年最后一次见我妈就是那个女人带着我去的,可见到的却是我妈的骨灰,那一幕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后来我爸也很快离开了我,从那以后,我就被那个女人送到外地,而她却接管了我们周家所有的家业。我一直以来都痛恨她,因为我不相信巧合,我爸妈接连惨死就是在她来我家之后发生的,你说我恨她有错吗?”
周一然情绪太激动,赵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轻轻的点点头顺着她的话。
“那你们为什么要替她洗白,为什么要阻止我恨她?我爸妈没了,她把我送到外地自生自灭,而她一个外人却莫名其妙掌管着我们周家这么多年,她凭什么啊!你们是不是也跟她一伙的?说啊!”
“不是,周一然你冷静点,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不管他们都是什么身份,跟谁一伙的,我向你保证我肯定是跟你一伙的。我会跟你一起把陷害你爸妈的人都找到的,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小跟班呢,你要振作起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陈零。他全程没有插话,却把赵莹所说的全程听进去了,因为他暗自下过决心,他要帮周一然。
本来他还以为周一然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心态早就磨炼的很厉害了,但他没想到大小姐连这种事也会吹牛,这么快就心态爆炸了。
不过作为人子,突然得知自己父母的真实死因被刻意隐瞒,又被诸多谎言蒙蔽了多年,这换谁怕是都会受不了。
周一然虽然在陈零面前发过脾气,也哭过骂过,但情绪失控这还是第一次见。
陈零看着她目前的样子,犹如在被人拿刀子一层一层的割开心脏,直到完全碎裂崩掉,他实在是不忍心,甚至开始心疼起了周一然,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周一然在万念俱灰的悲痛中久久不能自拔,陈零的一番话就好像是冷夜中一丝温暖的火花冲进了她的心间,感觉就像在被世界抛弃了的时候还有人在意着她。
女孩子果然还是感应的,周一然鼻子一酸终究还是没忍住,突然紧紧抱住了陈零的脖子,把脸贴在了陈零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那样悲恸,那样绝望,直到泣不成声。
陈零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反而还故意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把肩膀上足够的空间借给周一然去依靠,或许这一刻对于周一然来说,就是唯一有着安全感的地方。
赵莹看到这一幕,眼睛也红了起来。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那真的是一种非常有力量的心理安慰。作为女人她非常理解周一然此刻的心情,当然能终于把这件事说出来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如释重负。
周一然哭了好久,以至于陈零的肩膀都有些酸了,因为他的身子已经严重的下斜,只能用手掌在桌子上吃力的支撑着。
看着周一然伤心的样子,虽然陈零的胳膊挺难受的,但更多的还是对周一然的心疼,所以他也就这么一直坚持着。
刚才说了那么温暖肉麻的话,周一然显然是被他的话戳到了,而大小姐的内心肯定对他也是有了更多的好感,他当然也不想把这份好感给毁了。
可能他的不适感周一然也感受到了,不一会儿她便渐渐地松开了手,也从陈零的肩膀上抬起了头。
此时的周一然满脸都是泪水蹂躏过的痕迹,湿漉漉的一片,十分的狼狈,两只眼睛也都红红的,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抽噎着。
陈零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是满满的心疼,说起这个,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特别的情感是何时萌生的。
见周一然不哭了,赵莹赶紧递过来纸巾,周一然接过纸巾简单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渍。
“谢谢你陈零,不管怎样,你这家伙人还是不错的。我决定了,等我弄清楚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我便让你入我们周家的股,姐带你发大财。”
陈零:......
陈零万万没有想到,大小姐还是那个脾性,依然是个逗比姑娘,好家伙噼里啪啦感动了一大圈,到最后给陈零画了张大饼。
不过她都这么说了,陈零也不好再说什么,当然他也没拒绝,虽然他也知道大小姐不太靠谱,但万一她来真的呢,那到时上哪后悔去!
陈零顿了下,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道:“既然大小姐这么大方,那我也就只好笑纳了,谢了哈。”
周一然突然又严肃起来:“你刚刚说的话是真心的还是骗我的?”
陈零怔了下神,他在想自己说的哪些话,因为他好像说了好多话。
“你指的是~安慰你的那些话?”陈零试探的问。
周一然瞬间脸色大变:“切,果然是糊弄人的鬼话,我就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算了,我以后还是靠我自己吧。”
“真是问的这个啊,那确实是安慰你的话,不过也同样是我的真心话啊,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陈零其实知道周一然的心思,故意在挑逗她。
周一然一听嘴角微微扬起又赶紧收了回去,故作淡定道:“谁信你的真心话啊,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真心话?切。”
陈零不忍再刺激她,微微一笑就没再回应她。
这时候赵莹在一旁弱弱的道:“小然,你现在好点了吗?虽然这些事确实对你冲击很大,但我......”
“赵校长,你别说了,我都想明白了。这既然都是我哥的意思,你也不必再自责什么。我想知道具体的真相,您可以再跟我讲讲吗?”
赵莹的话没说完,周一然就打断了她。
赵莹顿了下,本来这件事就是要跟她说清楚的,既然她又直接问了,索性也就顺着她的话应了她。
“你爸妈是在任玉去周家后相继出事的这倒不假,但这事恰恰还真跟任玉没关系,而相反她才是那个被栽赃背锅的人。你爸妈出事,其实都是与周氏之前的内部肃清有关。”
周一然:“肃清?什么意思?”
赵莹:“周氏在当时的动荡时局下,实际上在任家进入之前,你外公家的资源基本上就已经是环堵萧然的状态了。而淇山和任玉进来之后,任家的家底自然就成为了当时周氏的主要动力。然而淇山在建立了木棠之后,消耗过盛,很快周家的资源再次步入萧条境况。而在污泥浊水般的动荡时局下,淇山的这一做法毫无意外的还是惊动了政商各界的黑恶势力。”
周一然:“不是说淇山伯伯已经把政商都拿捏了吗?那他们怎么还会……?”
赵莹:“拿捏?你觉得在那样的社会中摸爬滚打的那些大人物岂会是等闲之辈?那些人加入到木棠来也只是迫于无奈和压力而已,他们很清楚,如果木棠最后没能如他们所想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他们面对的就只有毁灭性的代价,所以他们很多人都是做了两手准备,明面上加入了木棠,暗地里则勾结着地下黑暗势力做他们的后盾。一旦木棠的操作出现停滞,那也就代表着他们的目的无望有好的结果,那些势力也就会在第一时间对木棠进行摧毁破坏以达到他们的身家不受威胁。”
周一然突然紧张起来:“可是木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难道淇山伯伯他......”
赵莹无奈的点点头:“是的,淇山就是被那些地下势力杀害的,而木棠之所以还能一直保留到现在,那是因为淇山也留了后手。他跟任玉交代过,一旦木棠或者他本人出事,要第一时间把所有掌握到的人员资料递交到最高机关单位。在他遇害后,任玉便第一时间托人把木棠已经掌握到的资料全数送往了北市。由于第一批资料够多,牵扯面广,所以很快上面就派了调查组下来了。有木棠的人员资料辅助调查组,基本上是一打一个准,第一批木棠的“客户”全部伏法,从此也便起到了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陈零:“可是,这样一来之后政商界哪还会有人敢轻易的入木棠啊?这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太冒险了,那木棠又怎么能一直坚持下去呢?”
赵莹冲他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这样一来确实好像没人敢再入木棠了,但是你记住,凡事都有两面性。”
陈零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赵莹:“如果是本身就打着鬼点子的政客和商人,他们自然是不敢入木棠,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有黑即有白,后来也是有不少官客儒商踊跃加入的。因为木棠的存在同样是两面性啊,能毁了他们,同样也就可以帮助他们、成就他们,毕竟任家掏空了家底创立的木棠又岂能会如此不堪呢?”
周一然:“那木棠的这套操作模式合法吗?这等于是拿着那些大佬们的身家来做赌的,这简直就是豪赌啊,政府允许吗?”
赵莹:“那些官客难道不是政府下面的人?别忘了木棠的运作范围靠的都是什么,你觉得任家投入的资源单单是金钱吗?木棠本质上它就是一个交易所,就跟做买卖是一样的,不逼着谁来加入。行正道,木棠自然就是助力系统,行歪道,那木棠就是毁灭性的武器,这完全是取决他们自己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木棠就好像律法一样,它既能帮你,也能治你,就看你怎么做了。”
这个解释可谓是简单通透,二人听后醍醐灌顶,由此对木棠的这套运作模式更是佩服至极,对淇山的胆识、精神和智慧也是肃然起敬、推崇备至。
周一然:“怪不得淇山伯伯这么受政府和人民的尊敬,还为他建了陵园。不过你不是说当时政商界很黑暗的吗?又怎么会牵头会为淇山伯伯建陵园呢?”
赵莹没回答她,只是轻轻的叹了声气。
周一然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明白了,有黑即有白,看来这件事就是白的那一类人做的喽。”
赵莹笑了笑补充道:“那是因为白的那类人变多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周一然大彻大悟的点了点头:“看来,淇山伯伯当时的决定是对的。”
赵莹:“你是指的建设木棠还是选择扶持周家?”
周一然不是傻子,自然听的出来话里的意思,幡然悔悟的道:“都是对的,这样说来,那确实是我错了,任家确实于我周家有再造之恩,而她~接管周家,也算是情理之中。”
此时的周一然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甚是可爱,赵莹不禁笑了笑:“小然,其实任玉并不是要霸占你家的家业的,反而是一直在为你们周家付出。”
本来周一然正低着头悔悟着呢,一听这话她又瞬间提起了精神来,确切地说她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什么意思?”
赵莹:“周树的父亲是淇山,实际上他是随了你们周家的姓,你难道就一直没发现?还有,你哥为什么从小到大什么都顺着你,你真以为他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
这话说的周一然还真懵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我哥对我好难道还有什么目的?”
陈零突然贱兮兮的插话道:“跟她争家产的?”
赵莹和周一然齐刷刷的白了他一眼。
“现在的周家本来就是依托着当时的任家资源得来的,没有任家就没有现在的周家,还谈什么抢家产?”赵莹无奈的解释道。
周一然:”是啊,我爸妈都没了,我哥要是想接管周家,他对付我岂不是轻轻松松的,又何须如此待我,你可不要胡说。”
赵莹:“周树实际上是任玉在接管周家后才给他改的姓,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就是给你在周家“创造”一个你的亲人,在你长大过程中让你不会觉得是孤独的,我想你从小到大也只有周树跟你最亲吧?”
听到这里,周一然又不争气的落下了眼泪,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哗哗而坠,终于还是没能止住这份源自亲情的感动心情。
赵莹莞尔一笑道:“你一直想知道任玉是怎么进入周家的,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你淇山伯伯走后,任玉是托你姑姑负责把资料送往北市的,而任玉家正是北市的,也正是因为她家的在北市资源的助力,才能成功的把木棠保下,木棠保下了后单单凭借武桐周边的资源还是远远不够支持它的发展和壮大。后来任玉就左右奔忙去拉拢和引荐全国各地更多的大佬入棠,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坚持才得以让你淇山伯伯的这份心血没有白费,而她后来之所以来到周家也正是因为周家当时也需要她。”
周一然:“原来我误会了她这么多年,估计~她这些年心里也都不好受吧!”
赵莹道:“其实误会解开了,以后日子也就会越来越好的。任玉好歹也是个大老板,她的度量没那么小,以后回去了你们好好的相处。不出意外的话,估计很快她就会卸任周氏掌门人了。”
“啊?”
周一然突然懵圈,但没听明白赵莹这句话啥意思。
赵莹见周一然对周树母子印象越来越好了,便赶紧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天都跟你们说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家宾馆的外面已经布满了你们周家的人了,甚至还不一定是一波人。”
“啊?”
周一然又懵圈了。
赵莹:“他们母子俩为了保护你,不惜一切代价把你送到外地,现在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这么久了,你觉得他们俩会没动作?既然话都说完了,也是时候让你们出去了,再待下去我真怕他们母子以为我把你绑架了来找我的麻烦,我可不敢惹你哥这位“狼王”!”
这些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周一然自然也听明白了。
赵莹慢慢走到电梯门口道:“你们误会解开了,一家人就好好过吧,大周和施琳看到你好好的,估计也能安息了,咱们走吧。”
说完,赵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遥控器,轻轻一按那电梯大门就开了。
此时外面已经不再是负3层了,而是他们进来时候的地面1层。
见赵莹正要出去,周一然又叫喊道:“赵校长,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谁害死我爸妈的呢。”
赵莹走着应道:“我要知道的话早告诉你了,这些还得需要你们自己去找答案了,我想周树不会平白无故的让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么多,我送你们去大赛现场,自己动脑子找线索去吧。”
“可是......”
“再不走我可走了啊。”陈零赶紧抓起周一然的手往外跑去,“别可是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