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冒犯

事实上，当水手长约翰私下询问内克劳伦斯究竟是何来历时，内克其实是打心底为劳伦斯感到高兴的。

起初，内克以为劳伦斯不过是个夸夸其谈、来船上混一份资历的贵族子弟。

毕竟，像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得太多了——他们带着家族的荣耀和傲慢登上军舰，却对真正的航海一无所知，只想着镀一层金后回去继承爵位或谋个闲职。

然而，经过长达半个多月的相处，内克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观察到，劳伦斯压根不在乎和水兵们混在一起。

无论是清理甲板、修补帆布，还是搬运货物，劳伦斯总是亲力亲为，甚至主动承担最苦最累的活儿。

他的手上磨出了茧子，衣服上沾满了油污和海水，但他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所谓的贵族身份遭到“玷污”。

这与孤傲的迪亚斯舰长、对贵族身份分外看重的大副卡尔顿中校和军需官等人形成鲜明对比。

内克对劳伦斯的感观不禁大为改善。

作为一名平民出身的副官，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名年轻的贵族产生惺惺相惜的感觉。但劳伦斯的谦逊、勤奋和对水兵们的尊重，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准尉，我和约翰上尉有一些私交。如果你有心想要成为下一任水手长，我会为你引荐的。”内克说。

劳伦斯微微一笑，“谢谢你，副官。不过，恐怕我现在暂时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向大副报告。”

内克点了点道：“无妨，反正你在船上的时间还长着呢。机会总是有的。”

在他想来，劳伦斯之所以选择此时拜访卡尔顿中校，大概是想趁着大副心情好的时候说上几句好话，为自己争取一些优待。

毕竟，到目前为止，劳伦斯还和列兵们住在环境恶劣的底舱。即便内克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但现在再让他去和列兵们住在一起，他也受不了。更何况，劳伦斯已经住了这么些天，于情于理也该调整一下位置了。

再者说，很多人都看到海盗来临时，劳伦斯在甲板上帮助调整风帆的活跃身影。他不仅指挥得当，还亲自上手，确保风帆迅速调整到位。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相信仁慈的大副会同意劳伦斯的请求的。

想到此，内克让开一个身位，露出身后昏黄色的舰桥内部。

当劳伦斯步入“军官俱乐部”时，房间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丝毫波动。军官们大都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随后便继续专注于各自的事情——有人低头研究航海图，有人端着酒杯低声交谈，还有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难得的胜利背景下的闲暇时光。

尽管这些天以来，他们也略有耳闻，这个年轻的准尉似乎深得士兵们的喜爱，但在军官们的眼中，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据说这位准尉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吟游诗人的本事，每到夜幕降临，士兵们就会围坐在他身边，听他侃侃而谈，讲述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军官们对此嗤之以鼻。即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出身于平民，但对于劳伦斯这种喜欢和士兵们打成一片的做派，他们却颇为不屑一顾。

在他们看来，军舰上的秩序和纪律远比所谓的“亲近士兵”重要得多。他们一向奉行的是严苛的惩罚政策——只有严厉的惩罚，才能让那些水兵们明白，在这艘战舰上，他们需要做些什么才能避免被苛责，才能让他们像绵羊一般温顺，像机器一般听从命令。

“瞧瞧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一名军官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哼，不过是个会讲故事的贵族少爷罢了，”另一名军官接过话茬，冷笑道，“和那些水兵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事实上，甚至有人怀疑劳伦斯别有用心。毕竟，一个贵族出身的准尉，竟然愿意放下身段，和那些粗鄙的水兵称兄道弟，这实在令人费解。然而，这种怀疑很快就被否定了。

“得了吧，”一名年长的军官嗤笑道，“就凭那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白痴，准尉若是想在他们身上做文章，怕是白费心机了。他不过是闲得无聊，找点乐子罢了。”

这番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刚进门的内克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这帮老家伙们对准尉的偏见也太深了吧。

然而劳伦斯却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就好像和他完全无关似的。

他径直走到卡尔顿中校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中校阁下，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此时，卡尔顿中校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他对面坐着军需官。

两人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圣玛丽号返回土伦军港后的计划。

“吉尔伯特，”卡尔顿中校抿了一口红酒，“等回到土伦，我打算为我的夫人添置一条珍珠项链。她一直想要一条，这次总算可以满足她的心愿了。”

军需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奉承：“中校阁下真是体贴。珍珠项链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既优雅又不失身份。我听说土伦新开了一家珠宝店，店主是从巴黎来的，手艺相当精湛。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卡尔顿中校挑了挑眉，显得颇有兴趣：“哦？巴黎来的珠宝匠？那倒是值得一去。不过，我夫人的品味可是相当挑剔，普通的货色可入不了她的眼。”

军需官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阁下放心，那家店的珠宝可是连巴黎的贵妇们都赞不绝口。我上次去看了看，确实有不少精品。尤其是那条镶嵌蓝宝石的项链，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蓝宝石？听起来不错。我夫人最喜欢蓝色，或许她会喜欢。不过，价格如何？”

军需官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价格嘛，自然不菲。但以阁下即将荣升上校的身份和地位，这点开销算得了什么？再说了，夫人高兴了，您不也跟着舒心吗？”

卡尔顿中校笑了起来，举起酒杯与军需官碰了碰：“说得对！为了夫人的笑容，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军需官又道：“那是自然。不过，阁下为圣玛丽号操劳了这么久，也该享受一下了。不如我请您去土伦最豪华的金色王冠餐厅尝尝鲜？他们那儿的鹅肝和松露可是一绝。”

卡尔顿中校微微笑了笑，矜持道：“也好。”

两人正聊得兴起，劳伦斯的突然插话令大副有些不悦。

他的笑容稍稍收敛，眉头微皱：“劳伦斯准尉，你有什么事？”

圣玛丽号刚刚获得大胜，他的心情正好。

犯不着为了一点小小的冒犯而大动肝火。

劳伦斯平静地说：“阁下，我认为海盗此前的败退只是诈败。他们很可能有后手，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提高警惕，避免被他们偷袭。”

如他所料。

在他这番话说出口的瞬间，舰桥内迅速安静下来，只有皮特刚刚一饮而尽的酒瓶在桌上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