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目光流转到男人身上,又看向她,眼角起了褶子,笑呵呵问:“你是林子什么人?”
他口中的“林子”,显然是顾孟林。依据这样亲昵的称呼判断,他们一定是相熟的。
她如实告知:“我是他好朋友的妹妹,我今天刚来,到他家来玩的,我走丢了。”
老陈笑呵呵的拍着边上男人的肩,“那正好叫生子带你去。”
“等我忙完。”这话是男人给她说的。
老陈拦住他,叫他先送人。
刚刚出来的两个男人也起哄:“阿生,肯定是先送人家,怎么好让人家小姑娘等?”
卫以染抬眼看去,不知他们笑中的意趣从何而来。
男人脱了手套扔在一边的青砖堆砌的矮墙上,叫上她:“走吧。”
她乖乖跟上去。
实际上她只需要按照哥哥发的定位走,一定错不了。可此时此刻,不论是脚还是脑子,都不太听自己使唤。
他的车在前面路边停着,是辆黑色的皮卡,车漆掉了不少,看着有些年头了。风一吹,后面刚卸了货还没来得及打扫的车斗里扬起灰。
“上车。”
男人利落打开车门,等她回神已经在司机位上坐下了,透过窗户正盯着她。
她开了门爬上去,乖乖坐着,却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叫她系好安全带,话音刚落,索性自己动手帮她系。
这是个极易走向暧昧的动作。只要他动作稍缓一些,两人极有可能触碰对方,汲取对方身上的味道,再往下发展,就很容易。
可他动作却很利落,抽出安全带一下子扣上,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唯独的交集,是他因动作太快导致头发上一滴汗甩在她鼻尖上,湿湿的,冷冷的,她抽了几下鼻子,想闻闻是什么味道。
突然,车窗降下来一些,凉风扫进来,车里换了味道。
她猛的扭头看向驾驶位上的男人,瞧见他有些窘迫,扯着嘴角,声音沉沉的在她心上敲来敲去,“不好闻,你忍忍。”
汗涔涔的味道确实不好闻,她在巴士上已经体会过了,是从一个戴着粉色丝巾的女人身上闻到的。女人身上是带着点儿香气的,也遮不住这股酸酸的汗味。
她摇头,想说自己并没有嫌弃的意思,至少在他身上,没有那股酸的令人发呕的味道,是干干净净的。
等身边的人打着车子,卫以染才想起来问:“你认识顾孟林吗?”
方才脑子断线了片刻,也不知怎么的就跟着他上车了,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
“我是他哥。”声音简短有力。
她扭头,脑子里盘旋着想给他一个合理的称呼。譬如“孟林哥的大哥”?或者直接叫“大哥”?刚刚那个大伯和另外两个男人叫他“阿生”,或者自己也可以效仿叫他们,叫他“阿生哥”?
但他似乎精准猜中的她的心思,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顾孟生。”
她小声回了句:“谢谢您,顾先生。”
男人抓着方向盘的大手在她眼眸下轻轻翘了翘,随即打火开车。
到顾孟林家只用了十分钟。因为村子上有几家盖房子的,绕了一圈,否则从小路岔过去连十分钟也不用。
顾孟林家不大。房子南北走向,最中间是一方小院子,铺的砖地,进了大门就看得到,因为长期有人居住,砖缝里没有生出一丝杂草,反被磨的锃光瓦亮。
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前面有个小客厅,侧面是厨房,格局简单,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村样式。
听见外头声音,里头的人走出来,是个女人,身量纤瘦,头发松松绾在脑后,阳光打进来隐约能瞧见发丝间几根显眼的白头发。
女人瞧见他们进来,在腰间系的围裙上擦了把手,双眸一亮,脸上瞬间嵌着温柔的笑意,叫卫以染前面的男人:“生子”。
和老陈一个叫法。
女人瞧见卫以染,伸手正要指正要问,顾孟生开口介绍她:“路上碰见的,孟林的朋友。”
得知她的身份,顾母原本的惊讶霎时化成一方柔柔的笑,在她脸上铺开,走过来拉着她问:“你是染染吧?”
“我是,顾妈妈。”
这样的称呼是她哥哥卫以洲交代过的。卫以洲和顾孟林是研究生师兄弟,关系匪浅。
她跟着顾母往里走,身后的男人也跟着进来了,步子快她们一些,先行进了客厅。
顾母跟她说:“小洲说你走丢了,急坏了,和林子出去找了。”
“今天坐车太久了,我有些不太舒服,就想一个人走走,我在电话里告诉我哥了。”
“小洲说要你发个什么定位,你没给他发,打电话又占线,怕你出事——”
“对不起,顾妈妈。”
“你没事就好。”顾妈妈拉着她往里走,要她坐在客厅的单人木头交椅上,“你歇着,我去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
“我打吧。”顾孟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走出客厅拨了过去。
恰巧顾爸爸这时进来,跟顾孟生打了照面,顾孟生叫了句“爸”,紧接着出去打电话。
顾爸爸手里正拿着一把豆角在摘,看见卫以染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翘着脚走过来,一跛一跛走到她跟前,挤出一个过于生硬的笑容和她打招呼,没说话。
显然他是个不经常笑的人。
“顾爸爸。”卫以染起身礼貌招呼。
顾爸爸生硬的回了一句:“染染来了。”又叫她:“坐。”
说完继续拾掇起桌上的东西,一个装满了摘好豆角的小铁盆,一个装垃圾的小袋子。
顾妈妈上去帮忙,不想叫他动,说:“贺年,我来吧。”利落的收拾好,拎着两个袋子走出客厅。
卫以染到沙发上坐下。
可顾爸爸却闲不下来,站起来往出走,到院子另一头把洗刷好晾好的大圆桌搬着往这边走。
他身形消瘦却挺拔,站起来个子很高,虽然跛了脚,可走起路来整个人又不显得笨拙,反而比寻常这个年纪的男人更灵活一些。
整齐,利落,这是顾爸爸给她的第一印象。
事实上,她对于父亲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有敬畏感和距离感的。至少对于自己的爸爸,她从来不敢这样直视过久。
顾孟生这时候挂了电话,帮忙把桌子支好,没进客厅,背对着她在门口站着,可脚下与她隔着一个门槛,不到一米之远。
她清晰的听得到他铿锵的心跳声,那样强劲有力,一下又一下,心跳促使他浑身奔腾着热烈的气息,包裹着周围的空气。
她眼光在他背上流转,落在他坚实硬挺的背部,继而向下,到他腰部,想起早前自己坐着的地方,距离某处,仅有分毫之差。
猛然间,她神经似的想象起伸手将这结实的腰部环起来的感觉。
顾孟林和卫以洲这时候回来,她前面立时变成一方空气。等她反应过来,顾孟生已经不在她的眼光范围之内。
“叫你乱跑。”卫以洲屈指往她脑袋上狠狠弹了一下,说:“程总打电话过来,说你出事了,老卫更不得了,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你呀,平时粘人粘的像鼻涕虫,今天吃了豹子胆了?”
“信号不好而已!”她捂着头绕过卫以洲,有些恼,莫名其妙的。
卫以洲因为她白挨了卫子山一通骂,这会儿心里不爽气,想再说她,顾孟林就上来劝,说:“别说她了,小丫头今天可吃了不少苦。”——指的是她下车在村子口吐的人仰马翻的事。
可不,一整天没吃东西,只喝了半瓶水还全吐了,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卫以洲这才闭嘴。他们俩一向是这样,在自己的问题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旦自己犯了错,卫以洲要是先批评,顾孟林必然是唱白脸哄她的那个。
三个人围桌子坐了半圈。
顾妈妈端着菜出来,顾爸爸也跟着,一手一盘往桌子上放,随后又进去。顾孟林也跟着进去帮忙端菜。他们兄妹俩因为是客人,想起来帮忙,被顾妈妈拦住不让,只叫他们先吃。
事实上,因为颠簸了一天的缘故,卫以染胃里的不适还没得到缓解,加之饭菜的刺激,难受劲儿上了头,想哭的心都有了。
她只好勾着腰,用胳膊紧紧束着自己的胃。
顾孟生这时候出来,肩头搭了件黑色外套,几步就跨到饭桌这边,跟桌上两位长辈交代:“我先去陈叔那儿,活还没干完。”
顾孟林起来说:“哥,先吃饭,吃了再去呗。”
卫以洲也在一边搭腔,起身去搬凳子。
顾孟生将卫以洲拦住,眼睛却落在旁边的卫以染身上,见她紧紧缩着,不冷不热问了句:“怎么了?”
这一问,桌上一圈人才注意到卫以染额上的细汗。
卫以洲紧靠着卫以染,发现人不对劲,先行把人揽在怀里,靠在自己肩头,手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帮她缓解,反倒笑起来,“说了让你别跟着来,你非要闹着跟来,不带你来还跟我绝食抗议?”
卫以染虚的没力气,抬头瞪了卫以洲一眼,却在同时看到正在注视着她的顾孟生,心下莫名一抖,赶忙敛下头。
可他的目光却像炙热的烙印一样,无形地烙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散。
顾孟林这时候端着热水出来,顾爸爸从客厅里拿着一瓶药,同时递过来,说:“估计是晕车了,喝点药。”
卫以洲拨了两颗药下来给她塞进嘴里,灌了点水强令她吞下去,手始终在背上拍着:“喝了药就好了,不是啥大事,你哥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晕车比你还厉害。”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卫以染还是难受的厉害。
她从小到大从没经历过这些,对她的身体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顾妈妈抱着一床刚晒好的被子,站在不远处的房间门口说:“林子,让染染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这么窝着更难受~”
卫以洲闻言,将人扶起来,卫以染借力站起来,跟着往房间。期间却下意识往卫以洲身边的站位扫了下,那个地方这会儿已经空荡荡的,早没人了。
折腾了一整天,加之身体缘故,卫以染躺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这一觉睡的很沉,身体得到充分休息,舒缓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