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缓缓浸染江都,白日的繁华喧嚣似潮水般褪去,街道渐次冷清,行人寥寥无几,两旁商铺陆续闭门落锁,仅余几盏残灯在夜风中瑟瑟摇曳,仿若坚守阵地的孤兵。而在古城一隅,萧晨与书方刚结束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较量,此时,两人身影略显疲惫,拖着步子往回走。
“书方兄,你伤势咋样?”萧晨快走两步,目光紧锁书方仍在轻揉的后腰,满脸担忧,“那贼下手忒狠,我本该护你周全,却差点让你吃大亏。”
书方收起往日潇洒做派,苦笑着摆摆手:“无大碍,我这身板虽文弱,还不至于被一脚踹倒不起。只是这世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般猖獗毛贼,着实令人气愤!”
“你怎就断定是女子?”萧晨眉头微皱,满脸疑惑,“江湖中高手如云,男子身手矫健、轻功卓绝者不在少数。”
书方缓了口气,解释道:“我留意她身形灵动轻盈,出招多有巧劲,少了几分男子的刚猛,加之行事透着股狡黠劲儿,故而揣测。况且,如今年代不同往昔,江湖中巾帼不让须眉,女子闯出一番名堂的,也大有人在。”
萧晨微微颔首,神色稍缓,两人默不作声,穿行寂静长街,一路警惕戒备,终回至原先落脚的客栈。此时,客栈内灯火昏黄,客人早已散尽,大堂空荡荡的,唯余桌椅板凳整齐排列,透着几分寂寥。
头戴乌纱小帽、身形微胖的掌柜正弓着腰,全神贯注于柜台算盘,指尖飞速拨弄算珠,口中念念有词:“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身旁账本密密麻麻记满账目,瞧这架势,似在核算整日营收。店小二则在一旁,闷头擦拭桌椅,为明日开张做足准备。
“掌柜的,劳驾问一声,还有客房吗?”萧晨上前拱手,礼数周全,声音略带沙哑,透着奔波后的疲惫。
掌柜闻声,手一抖,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这才回过神,匆忙起身赔笑:“哟,两位客官,恕小的疏忽,没瞧见二位进门,实在失敬!”
“请问,可还有空房?”萧晨耐着性子,重复询问。
掌柜忙不迭翻开手边客房簿,手指顺着页面快速滑动,边翻边说:“客官对不住,只剩一间了。”
书方折扇一收,看向萧晨,微微挑眉,递去询问眼神。
萧晨略作沉吟,低声道:“眼下夜深,再寻别家客栈不便,将就一晚也罢。”
书方转向掌柜,递上一锭银子:“那就一间吧。劳烦掌柜安排稳妥些,我们一路奔波,着实累坏了。”
掌柜接过银子,眉眼瞬间舒展,满脸堆笑:“多谢客官赏脸!客房就在楼梯上头,地字号第八间,干净敞亮。二位稍歇,小的这就吩咐后厨,给二位热点吃食、备壶热茶驱驱寒,权当给二位压压惊。”这般周到安排,尽显掌柜机灵劲儿。
书方拱手致谢:“有劳掌柜费心,吃食简单些无妨,劳您尽快安排。”语气客气,不复先前随意,尽显读书人的涵养。
“好嘞,客官放心,包在小的身上,二位慢走!”掌柜热情招呼着,目送两人上楼,转身忙活去了。
两人沿着暗红漆木梯缓缓而上,老旧的木板不堪重负,“咯吱咯吱”作响,在寂静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一间陈设简单的客房呈现在眼前。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黑木桌,漆面斑驳,几张配套凳子围在四周;墙角一隅,几盆针叶细密、绿意盈盈的小松盆景错落摆放,给这略显清冷的房间添了几分生气。
“萧晨,你睡床铺吧。”书方迈进屋内,将包袱轻搁桌面,微微皱眉,手不自觉地揉了揉后腰,“我在这儿凑合一宿就行,不打紧。”
萧晨眉头一蹙,上前阻拦:“别逞强了,你后背有伤,正需好生调养。床铺你睡,我身子骨硬朗,哪能让伤者迁就我。”言语间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书方拗不过,苦笑着摇头:“既如此,那便多谢萧晨兄体恤了。说起来,这屋子虽说简朴,倒也干净利落,住一晚绰绰有余,你觉得呢?”说着,目光环视一圈。
萧晨亦打量周遭,微微颔首:“是比预想中强些,能有个安稳落脚地,实属不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店小二推门而入,双手稳稳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脸上堆满热忱笑意:“客官,您二位点的点心来咯,请慢用。”
“劳驾稍等。”书方抬手唤住店小二,从袖间摸出几枚碎银,置于桌面,客气问道:“小二哥,瞧你这麻利劲儿,想必在江都待了不少时日,对这儿定是熟门熟路吧?”
店小二目光扫过碎银,嘴角笑意更浓,忙不迭点头:“那可不,小的打小就在江都厮混,大街小巷都摸得门儿清!”
书方折扇一展,轻摇几下,看似随意问道:“如此甚好。听闻这江都有个裴家府,府里千金裴雨荷声名远扬,你可晓得些内情?”
店小二微微一怔,下意识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客官打听这事儿啊……要说裴家府,那在江都可是有些年头了。约莫十五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裴行烈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传闻是为了位心仪姑娘,才决然抛下江湖恩怨,二人喜结连理,没多久就有了女儿裴雨荷。可天有不测风云,夫人产后染病,药石无灵,去得匆忙,只留下爷俩相依为命。裴大侠痛失挚爱,闭门不出许久,江湖事也一概不问了。”说到此处,店小二轻叹一声,满脸惋惜。
“原来这般曲折。”书方手托下巴,若有所思,抬眼示意继续。
店小二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裴姑娘自小没了娘,裴大侠宠得紧,性子俏皮活泼,常偷溜出府玩耍。她生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但凡见过的,都惊为天人,一来二去,名头就在江湖传开了。这不,这几日沸沸扬扬说要比武招亲,大伙都觉着稀奇。按裴大侠脾性,本不应允这类事儿,可消息一放出去,各路豪杰跟潮水似的往江都涌,都想瞧瞧裴姑娘庐山真面目。”
书方听得入神,由衷赞叹:“多谢小哥详述,这故事听得人感慨万千。哟,这桂花糕香气扑鼻,你一路端来也辛苦,拿一块尝尝。”说着,递出一块糕。
店小二连连摆手,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拘谨笑意:“使不得使不得,客官您慢用,小的还得忙活去,就不打扰二位歇息了。”言罢,躬身退了出去。
书方这才拿起一块桂花糕,轻咬一口,赞道:“萧晨,味道着实不错,你也尝尝。”
萧晨走上前,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微微点头:“嗯,香甜软糯,是个地道手艺。”
书方顺手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萧晨,似笑非笑问道:“说起来,你就不好奇那裴家千金?这江都美人掀起偌大动静,不少人巴巴赶来,你不想去见识见识?”
萧晨啜了口茶,摇头直言:“我志不在此。不过,那店小二消息这般灵通,倒叫人诧异。”
书方搁下茶杯,耐心解释:“这你有所不知,客栈本就是江湖消息集散地。各路侠客南来北往,落脚打尖时难免唠几句江湖见闻,店小二整日伺候茶水、穿梭席间,耳濡目染,知晓一二也不稀奇。何况裴家坐镇江都多年,又是这般大事,坊间有些传言流入客栈,再正常不过。”
萧晨略作思忖,恍然大悟:“原是这般道理。”说罢,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时辰不早了,奔波整日,早些歇着吧。”
书方亦觉疲惫,起身拱手:“所言极是,萧晨兄,晚安。”言罢走向床铺,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呼吸渐匀。
萧晨揉了揉酸涩双眼,吹灭摇曳烛光,趴在桌上,寻了个舒服姿势,不多时也沉沉睡去。窗外,夜色静谧,偶有微风拂过,屋内唯余两人均匀呼吸声,白日喧嚣仿若隔世。
夜色深沉,梦境如雾般将萧晨笼罩。朦胧间,真叔的身影缓缓浮现,面容冷峻,平日里的和煦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忧虑。他双手紧握住萧晨的肩头,目光直直锁住他,沉声道:“晨儿,此番你独自出门,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江湖人心险恶,莫让那些心怀鬼胎之徒盯上你。”
萧晨心头一凛,满脸疑惑,急切问道:“真叔,您说的是谁啊?我向来与人无冤无仇,为何有人要盯上我?”
真叔长叹一声,眉间皱纹更深了,眼中忧虑之色愈发浓郁:“晨儿,你年纪虽轻,可身上担着关乎家族传承的天命剑秘密。此剑往昔在江湖掀起无数腥风血雨,觊觎它的势力大有人在。那些人手段狠辣、不择手段,一旦知晓你与天命剑关联,定会设法抢夺。”
萧晨眉头紧锁,面露难色:“真叔,我知晓您不易,可我阅历尚浅,独自面对那些凶险,心里实在没底。您就不能跟我一道吗?”
真叔抬手,重重拍了拍萧晨肩头,语气坚定,却透着几分不舍:“晨儿,雏鹰终要离巢展翅。你武艺初成,心智渐坚,是时候历练了。有些坎,得自己迈过去。你放心,真叔虽不能伴你身旁,但只要你遇着生死难关,我定会拼死赶来。”
看着真叔不容置疑的眼神,萧晨心中惶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他郑重点头:“真叔,我记下了。定当谨小慎微,不让您失望。”
真叔这才展颜,露出欣慰笑容:“好孩子,去吧。往后无论何种困境,都别丢了咱萧家秉持的侠义本心。”
“噼里啪啦——”一阵急促爆竹声炸响,打破清晨静谧,萧晨猛然惊醒,冷汗浸湿衣衫。他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环视屋内,床铺凌乱,书方却不见踪影。“书方呢?”他低声自语,满心疑惑。
萧晨起身,快步走出房间。下楼步入客栈大厅,只见零散几个旅人围坐,低声交谈,不复梦中热闹。他径直走向店小二,问道:“小二,昨晚与我一道的白衣书生,你可见他去了哪儿?”
店小二歪头回想片刻,恭敬答道:“客官,那位书生天刚擦亮就出了门,神色匆匆的,只叮嘱小的莫要上楼扰您休息,旁的啥也没说。”
萧晨眉头拧成疙瘩,谢过店小二,抬腿跨出客栈大门。街道上,新春气息扑面而来,百姓们三两成群,正兴高采烈张贴鲜红春联,门上福字倒贴,寓意“福到”;远处,几个孩童手持爆竹,在大人看护下放响,嬉笑打闹。偶有行人怀抱成捆香烛,稳步走向庙宇,青烟袅袅,檀香幽然飘散,正是一幅和美的新年图景。
萧晨踱步其间,目光不停搜寻书方身影,满心焦急。正走着,一个软糯声音自身旁响起:“小哥,瞧瞧这香袋,手工绣制,精致得很呢。”抬眼望去,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手提竹篮,笑眼弯弯站在面前,双颊因羞涩泛起淡淡红晕。
萧晨垂眸看向篮中香袋,问道:“姑娘,这香袋有何门道?”
女子笑意更浓,拿起一个香袋展示:“小哥有所不知,这是咱本地独有的香袋,里头填的是祖传香料、草药配方,新春挂上,驱邪祈福,保您新岁平安顺遂。”
萧晨手捏着几枚铜钱,稍作思忖,想到真叔叮嘱诸事小心,买个香袋讨个彩头也无妨,便递出钱去:“行,给我一个吧。”接过香袋,系于腰间,复又扎进人流,继续找寻书方下落。
萧晨心急如焚,在熙攘人群中奋力穿梭,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书方身影的角落。街边红彤彤的灯笼随风轻晃,映照着行人的笑脸,可他全然无心欣赏这新春盛景,满心焦急沿着街道一路向北疾行。
不知不觉,喧闹声愈发震耳,前方赫然出现裴家比武招亲的擂台。台下观者如潮,各路豪杰侠客比肩接踵,手中利刃寒光闪烁。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裴家千金的传闻轶事;有人仰头大笑,豪迈之气尽显,似在畅想抱得美人归的风光;还有人面色冷峻,静静凝视那空荡荡的擂台,只等比武开场,一窥佳人风姿。
萧晨脚步猛地顿住,望着眼前人山人海,不禁暗自苦笑。本是一门心思寻人,却被这阵仗绊住了脚步。抬眼望向高耸擂台,心底轻叹:“这裴家千金的魅力,当真不容小觑,引得群雄竞折腰。”
正思忖间,一阵女子的娇呼声从旁侧突兀传来,清脆婉转。萧晨闻声转头,只见不远处对联店铺里,书方正被一群女子围在当中。他一袭白衣,手持折扇悠然轻晃,面上笑意盈盈,仿若春日暖阳,引得周遭女子眉眼含情、笑语嫣然。
“书方兄!可算寻到你了!”萧晨高声呼喊,用力招手,奋力拨开人群,朝书方快步而去。
书方闻声抬眸,瞧见萧晨,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萧晨!你怎也来了?”语调微微上扬,透着几分诧异。
萧晨挠挠头,面上泛起一丝尴尬,目光匆匆扫过那群女子:“我……我一路寻你至此,还以为出了何事。”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眼波流转,脆生生喊道:“哟,这位少侠生得好生俊俏!”刹那间,其余女子仿若得了号令,乌泱泱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似连珠炮般朝萧晨砸来,直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哎呀,少侠打哪儿来呀?”“瞧这身打扮,定是江湖豪杰!”诸般问询此起彼伏,萧晨满脸涨红,手足无措,连退数步,憋出一句:“诸位姑娘,莫要这般……”奈何人声嘈杂,瞬间被淹没其中。慌乱间,他向书方投去求助目光:“书方,救我!”
书方赶忙收起折扇,连声道:“各位姑娘,且容一容,我与这位朋友有些要事相商,劳烦行个方便。”说罢,侧身挤入人群,费力将萧晨拽出重围。
女子们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纠缠,嘟囔着:“罢了罢了……”临走还频频回头,目光在萧晨身上流连。
萧晨长舒一口气,缓过神来,拍了拍胸口:“你大清早跑来这儿,可把我急坏了。”言语间难掩关切。
书方无奈地耸耸肩,苦笑道:“我想着新春佳节,对联店铺客流量大,来这儿摆个摊卖几幅字画,挣点盘缠。本想不惊动你,没成想闹出这阵仗。你不是说不来瞧这比武招亲么?”
萧晨挠挠头,解释道:“我一心寻你,没留神走到此处。好家伙,这地儿热闹得过头了。”
书方展颜一笑,轻拍萧晨肩头:“既来之则安之,左右无事,不如帮我搭把手卖字画。说不准能多赚几个子儿,权当新年讨个彩头。”
萧晨略作思忖,点头应允。二人重整旗鼓,摆开字画,你一言我一语,介绍画作精妙、书法神韵,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此时,擂台下侠客们满心满眼皆是即将开场的比武,对这角落的小插曲浑然未觉。
萧晨趁着间隙,悄声问道:“你觉着这比武招亲,靠谱么?当真有这么多人钟情裴家千金?”
书方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笑意,凑近低语:“这你有所不知,裴家在江都根基深厚,裴雨荷姑娘又貌若天仙、武艺超群。能与她喜结连理,那可是家族之幸、个人之福。有的人为情而来,自然也有人觊觎背后的势力人脉,各怀心思罢了。”
萧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台下跃跃欲试的侠客们,心底暗忖:这些人里,究竟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正想着,“当——”一声洪钟巨响,仿若惊雷,震得人耳鼓生疼。钟声悠悠回荡,瞬间吸引全场目光。众人齐刷刷丢下手头事务,望向擂台,面上满是期待与兴奋。
书方亦难掩激动,眼眸圆睁,死死盯着擂台,转头拽住萧晨衣袖:“萧兄,快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