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芙蓉

耳边传来小孩子的哭声,那哭声若有若无,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芙蓉只觉浑身酸痛无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脑中最后的记忆便是,她在厨房录素材,鼻尖总能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没有过多在意,只以为是垃圾桶里的东西坏了。

她打开天然气灶,火苗燃起瞬间,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强烈的冲击力向她袭来,她被炸死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她闻到的是天然气泄露的味道,这种情况下点火,就是找死。

她不是被炸死,而是被自己蠢死的。

芙蓉记得很清楚,自己被炸的有多惨,那种情况下不能存活,可是为什么她还能听见别人的哭声?

到底怎么回事?

努力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脑中突然莫名就多出些什么,轰一下剧烈刺痛袭来,芙蓉想抱住头,无奈全身无力,只能十指虚握,连痛呼都发不出来。

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和自己的相融翻搅,等她终于完全接收到那些记忆,才终于明白,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一个历史上没有,名叫大熙朝的朝代。

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叫陈芙蓉,生于江南水乡,因家乡发生水患,跟着家人一路逃荒,途中与父母兄弟走散,只剩下她与姐姐陈玉兰相依为伴。

逃到永河县地界时,当地生活富庶,县长是个好官,为她们这些难民安置了去处。

芙蓉姐妹俩被分到青山村,因为两人均是女孩,且一个十五,一个六岁,只给分了半亩旱地,一亩水田。

房子是官府给修的简易茅草屋。

两人的邻居名叫孟青杨,也是逃难被分到这里的来的。

孟青杨长得人高马大,黑皮男,右脸有一道从额间蔓延至嘴边的刀疤,经常面无表情,看着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样子。

但这只是表象,实际上他只是沉默寡言,但心底心善,经常默默帮姐妹俩干活。

他和玉兰男未婚女未嫁,正处适婚年龄,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很快成婚。

婚后一年生下一对龙凤胎,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就在去年冬月,一道噩耗袭向这个美满的家庭,孟青杨去山里打猎,不小心掉进坑里,被人发现时奄奄一息,身子受到重创,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今年正月都未出便撒手人寰。

彼时玉兰怀孕五个月,和丈夫恩爱两不疑,他的突然离世,让玉兰受到严重打击,剧烈悲伤下流产,月子中一直哭,导致身体更差,卧病在床。

孟青杨死后不到半年,玉兰便追随他而去,只留下一双年仅五岁的儿女,以及十三的陈芙蓉。

当初为了给玉兰夫妻俩治病,家中财产已经全部变卖,除了这所空荡荡的房子,什么值钱物价都没有。

陈芙蓉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带着侄儿侄女艰难生存,所幸她会刺绣,靠着卖绣帕勉强维持生计。

前日陈芙蓉为了给两个孩子补补身体,去河里捞鱼,脚滑摔进水里,刚进十月,天气已经开始寒凉,她因此受凉发高烧,活活高烧而死。

看完这一切的芙蓉心绪难平,不禁为了这一家人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

但心中更多的是迷茫,一觉醒来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身处陌生环境,身边全是陌生人,她真的能适应吗?

此时她无比庆幸,自己前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会有人为她的死亡悲伤。

反正她这原来世界了无牵挂,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无论未来是什么样,还是努力好好生活下去吧。

总不能让这次重生变得毫无意义。

心中默默为那个死的小女孩道歉,抱歉,占用了你的身体,但是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你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的。

当这个想法一出,身体顿时轻松很多,芙蓉睁开眼,身体的无力消去大半,只是脑袋还有点昏沉,脑袋四处张望观察如今所处环境。

斑驳的阳光照进室内,能大致看清屋内情况。

看着就很很结实的黄泥墙,粗壮的房梁,竹帘挡住的窗户,一些常用的木质家具,床边一个小女孩抓着她的右手正低头抽噎。

这便是龙凤胎妹妹,孟曦。

芙蓉手指微微蜷缩,孟曦猛得抬头,看见她眼中迸发出惊喜,软糯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姨母,你终于醒了!”

随后急忙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没有。”芙蓉笑着摇摇头,轻柔抚上她的发顶,“姨母现在挺好的,就是睡太久了脑袋有点晕。”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有些乱糟糟,这还是原主捞鱼那天早上给她弄的,估计后面就没打理过。

孟曦眼眶发酸,大颗大颗泪珠滴落,哽咽道:“姨母,你从前天晌午一直睡到了现在,大夫来了几次都说没法,把我跟哥哥吓坏了。”

芙蓉微微叹息,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已经醒了吗,不会再有事了。”

“嗯嗯。”孟曦胡乱抹去眼泪问:“姨母,你要喝点水吗?”

她这一问芙蓉方觉自己喉咙干涩,昏睡这几天一直冒汗,不干才怪,遂轻轻点头,“要。”

孟曦从凳子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出房间,不多时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陶碗。

芙蓉艰难撑起身,背靠在墙头,接过碗咕嘟咕嘟大口喝水,是温水,润过喉咙舒爽不少。

把碗还给孟曦,忽然反应过来家里过于安静,刚刚孟曦出去也没跟人说话,于是问道:“小晨呢?”

孟晨,龙凤胎哥哥。

之前迷迷糊糊间明明听见是兄妹两人在哭,她都醒来好一会儿,并没有看见孟晨。

孟曦把碗放在凳子上说:“他出去割草了。”

芙蓉眉头紧蹙,不赞同道:“他那么小去割草,不小心受伤怎么办?小曦,你去把你哥叫回来,我再睡一会儿,醒了我去割草。”

孟曦站在原地不愿动,姨母生病刚醒,怎么能去干活呢。

芙蓉有些无奈,放软声音劝道:“小曦,乖,去叫哥哥回来好吗,这大夏天的外面蛇多,他要是碰见蛇咋办。”

“可是姨母病还没好,不能干活。”孟曦垂头很小声说道。

“姨母病好了,要不然怎么会醒呢是吧。”芙蓉努力忽悠着小孩,“再说了,姨母是大人,大人就是应该干活的,小孩子才不能做这些事儿,而且哥哥要是在外面受伤了怎么办?”

孟曦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急急忙忙道,“我现在就去喊他回来。”

芙蓉在身后高声喊道:“我先睡一会儿,不要多想。”

精神实在困顿,芙蓉躺回床上很快睡着。

再次睁眼,屋里只有她一人,外面阳光变成橙黄,已到黄昏,能听见兄妹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其中还有个妇人温和的应和。

玉兰夫妻俩在村里没有交好之人,怎么会有别人进家里?

而且听那妇人声音很是慈祥,不像坏人,芙蓉不由得纳闷,这一觉醒来精神已经大好,那些难受症状通通消失,有点神奇。

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子,芙蓉走出房间,最先感受到的是中药的苦涩味。

芙蓉站在门口,看向院子右边,一个用布条缠起头发,身穿洗的发白的深蓝色麻布衣的妇人背对她,手里拿着蒲扇给药炉扇风。

孟晨孟曦兄妹俩一左一右的在妇人旁边蹲着,时不时问句“王奶奶,药什么才能好啊?”

“姨母喝了药是不是就不会再睡觉了。”

那妇人柔声细语回应着,“马上就好了,姨母喝了药病会好的。”

孟晨脸方向朝着她,眉眼上抬,看见门口站着个人,正是他们刚刚讨论的姨母。

猛得站起身,激动喊道:“姨母!”

兄妹俩飞快跑过来冲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哭,芙蓉搂着两个安慰许久才安慰好。

两个小娃娃松开手,乖乖站着,鼻尖一抽一抽,芙蓉蹲下摸摸两人的发顶,缓和好他们的情绪,才终于有空起身去看那妇人。

抬头那位妇人已经起身,面向他们,看见妇人的脸,芙蓉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她与这人之间应当是没有来往的,偶尔见她进山捡柴,不过几面之缘,都没搭过话。

只是听见有孩子叫她王婶。

这人怎么会来家里?

那妇人看出她的惊讶,笑着解释道:“你落水是我发现的,因为这两天你一直在昏迷,两个孩子小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我来搭把手。”

芙蓉困惑的神色顿时柔和,真心实意道谢:“多谢王婶,这两天劳烦你费心了,过两天芙蓉必定亲自上门感谢。”

“没事。”王凤笑笑,“都是一个村子的,不用那么客套,再说了,你们家这情况没人管的话确实不太行,况且我也没有帮太多,就是简单照顾下两个孩子。”

芙蓉看向两个娃娃,神色温情,“要不是王婶帮忙照顾这俩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王凤关心道:“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芙蓉浅笑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是大夫给你开的药。”王凤侧身指着那药炉说,“已经熬了许多,差不多再过一刻钟就能好。”

面色几番犹豫,王凤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现在身体一个人能行吗?”

芙蓉瞄一眼天际,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似王婶这种妇人该回家做饭了,自己如今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再让人家待在这里耽误自己家的事也不太好。

别人帮她是心善,不能把这份帮助当作理所当然,遂回道:“我已经差不多好了,自己一个人可以,您先回家去吧。”

“那行。”王凤神情放松下来,家里男人们干了半天活,又累又饿,她自然得早早备好晚饭,总不能让年迈的婆母做饭。

可若是芙蓉说她自己不行,王凤也不好抛下她直接走,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还好,芙蓉说她可以。

王凤微微点头:“那我先回家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让小晨他们来找我。”

思及之前两家没有来往,不可能知道她家住哪,便说:“我家就在村头那棵大柳树旁边,很好认出,你要是找不着可以问问村里人。”

随后又补充道:“我煮了青菜粥,在锅里温着,你们记得趁热吃。”

“多谢,麻烦您了。”芙蓉再次真诚感谢。

“没事没事。”王凤不好意思摆摆手。

如今天色不早,来不及说客套话,道句别后,王凤匆匆离去。

芙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收回视线低头,就见两个小娃娃眼巴巴盯着她,看着可爱极了。

芙蓉心中一阵柔软,怎么也没想到,意外身死后,居然能这么幸运的遇见两个可爱,满眼都是她的小朋友。

“你们俩现在饿吗?”芙蓉柔声问道。

孟曦摸摸肚皮,糯糯道:“饿。”

孟晨跟着点头。

芙蓉一只手牵个孩子,走向灶房,“走吧,我们去吃饭。”

揭开锅盖,露出锅里雪白与翠绿掺杂的青菜粥,芙蓉有些惊讶。

因为家里没钱,自玉兰死后家里买的都是便宜的糙米,怎么可能有白米?

芙蓉低头问两个小崽崽,“王奶奶来的时候带米了吗?”

“嗯嗯!”孟晨重重点头,“这两天我们吃的白米粥,都是奶奶带的米给我们煮的。”

芙蓉满心复杂,更多的是感动,要知道庄户人家粮食可是大事,王婶居然这两天一直给他们白送白米,她既然能送这么多次,就说明家里人是知晓的,并且支持她,一大家子都是好人呐。

而且她还帮着照料家中情况,此等恩情,何以为报?

孟曦扯扯芙蓉的衣角,“姨母,我饿。”

芙蓉回过神来,连忙拿碗盛饭,给两个孩子一人盛半碗,他们人小,盛多了端不住,给他们时嘱咐道:“吃完了姨母再给你们舀,端碗的时候小心点,别摔了。”

两个小孩捧着碗筷哒哒哒跑到正屋去吃,芙蓉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出门时看见灶房门口堆放着整齐的野草,孟晨小小年纪不可能理的这么顺,那就只能是王婶割的。

心中感激又多了一分。

芙蓉坐在药炉前吃饭,目光扫过眼前的造工精细的土胚房。

土黄色的夯土墙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厚重,墙体表面略显粗糙,却有着一种未经雕饰的美,墙头一排排青瓦如同鱼鳞般整齐排列,微微翘起的瓦片在屋檐处形成柔和的曲线。

两室一厅,一灶房一猪圈屋一杂物间,前后院均有,前院还打了个水井。

这套房子是四年前孟青杨花大价钱找人建的,瓦片质量较好微贵,所需木材是在深山找的上等良木,建造过程中孟嘉林时刻监工,不允许一丝差错。

如此用心,只是因为玉兰经历过逃难,经常担忧会再次流落街头,觉得有一个稳固的家才有安全感。

因此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花最大的努力建出这套房子。

围墙墙体厚实,大约两米高,为这个家增添更多的安全感。

曾经玉兰在围墙下种满各式鲜花,每逢开花时节,五颜六色,花香四溢,引来许多五彩蝴蝶,格外美丽。

后面玉兰夫妇相继去世,鲜花无人打理,随着主人的死亡凋零枯死,美丽不复存在。

即使芙蓉作为一个旁观者,见到这种落差,心中也会感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