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弟弟的心思

于谦从喧闹的茶肆里出来,跟随仆人穿过一道街巷,上了一辆马车。

“老爷,金公公传陛下口谕,请老爷入宫朝议。”

“金公公可说是什么事么?”于谦一边就在马车里换上朝服,一边问道。

“没说,但催得很急。小人便赶紧上街来寻您了。”

“知道了。”

马车一路急行,在东华门停下,于谦独自一人步行入紫禁城。在太监的引领下,一路来到乾清宫西暖阁,这里是景泰皇帝朱祁钰的居所,也是他日常接见大臣的地方。

三个月前,这里的主人还是朱祁镇。那时候的于谦,还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因为得罪过王振,官场的前景暗淡。

而如今,他已经是总督全国军务的兵部尚书,荷国之重,倍感艰辛。

皇帝早已在暖阁中等他,周旁也没有别的大臣,只有司礼监的金英和兴安两位公公伺候,看来的确是要同于谦商议大事。

朱祁钰很尊重并信任于谦,不久前才因为北京保卫战的胜利,给于谦加封了少保。他命宦官给于谦奉了茶,并赐座,这才开口道:

“于少保,也先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也忒多了。能不能有别的办法?我的意思是,干脆就当没这回事,置之不理算了。”

于谦也是一惊:“这事关系重大,先前陛下已经金口玉断答应下了,难道要反悔?”

“先前是答应了,但我越想越气,实在不忿,所以才来找于少保商量。”

于谦道:“具体数目可以再谈,谈到七成八成,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反悔,恐怕不太合适。”

“这清单名目繁多,数额巨大,即便七成八成,也不少呢。比如铁锅,铁铧什么的,户部已经尽力了,但一时也凑不出这么多,又该怎么办?”

于谦道:“可就近向诸藩筹集,再不济,可向京师民间富户筹款。”

“切。”朱祁钰冷笑一声,“藩王都是铁公鸡,他们愿意出钱?”

于谦道:“以前或许不愿意,但这次,太上皇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了京师内外。京师各大茶肆说书,人们最爱听的,也是太上皇之事迹,观众摩肩接踵,闻者无不洒泪,臣亲眼所见,亦不免动容。

“所以,臣相信,大家多少都会出点的。只要诸藩带头捐钱,百姓富户再跟着捐点,差不多也就够了。”

看到于谦说起朱祁镇时,一脸崇拜敬佩的样子,朱祁钰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即便如此,钱筹齐了,鞑子就会守信誉吗?”

“陛下请放心。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派石亨、杨洪二人带兵前往交涉,一定会将太上皇安全带回,不怕他们出尔反尔。倘若有失,请问臣之罪。”

“三年五年之后呢,鞑子若再兴兵来犯,又当如何?”

“定期朝贡施以恩,边境互市予以利,整顿武备示以威。只要我们做到这三点,恩威并济,再修筑长城加强防御,鞑子无可乘之机,必不敢南下再犯。”

朱祁钰沉默了,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实在找不到理由了。

他其实不是心疼钱,也不是害怕瓦剌再次南下,他就是单纯不想让他哥回来罢了。

突然,朱祁钰拂袖而起,莫名发怒道:“于少保,当初我本不想当这个皇帝,是你非要让我当。现在倒好,你又要把我皇兄接回来,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北京城上,是你下令开炮的。我皇兄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会记恨你的。”

于谦跪下道:“老臣只知道一心为国,全无半点私心。老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

“唉。于少保,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只是……”朱祁钰闭上眼睛,显得异常烦闷。

于谦是个聪明人,虽然朱祁钰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他显然知道,皇帝此时此刻所想的是什么,他要怎么做,天子才会龙颜大悦。

但于谦却不能这么做,他是个自命清高的人,甚至有些古板,他自有一套儒家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绝不屑于做那趋炎附势之徒。

君臣二人就这么尴尬地冷了场。

这时,忽听外面有太监喊了一声:“皇太后驾到。”

朱祁钰也有些诧异:“太后?她怎么来了?”

太后驾到,于谦作为外臣,理应避嫌,于是急忙道:“陛下,且容臣告退。”

朱祁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表示同意。

却见一雍容华贵的妇人款款走进来,正是大明当朝太后,故宣德皇帝朱瞻基皇后孙氏。

孙太后一进来,便看见于谦低着头往外退,便道:“于少保且留步,本宫正有要事要与皇帝商量。正好你在这边,便一起来吧。”

“遵旨。”

朱祁钰见嫡母到了,心情更差了,他知道她肯定要说赎金的事。

要知道,朱祁钰是寻常宫女所生,朱祁镇则是孙太后亲生。故而孙太后很难不有所偏爱,她是极力希望保全自己亲儿子的。

朱祁钰心想:“大势已去,罢了罢了。我一匆匆上位的孤家寡人,又能奈何?”

便道:“母后,我与于少保已经商议妥了,正准备下诏书,让北边诸藩捐钱捐物,凑齐赎金,好迎兄长回来。”

没想到,孙太后却道:“此事先不急,我另有一件要紧事。”

朱祁钰很诧异,心想:“什么事比皇兄的事还重要?”

只见,孙太后从锦囊里拿出一封信来,放在御桌上摊开,朱祁钰探头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毫无规律的数字,乍看上去,似乎只是寻常孩童学字练笔所书,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从也先的母亲敏答失力夫人寄给我的礼物里面找到的密信,藏在一只锦盒的夹层里面。据使臣说,乃是吾皇儿亲笔所写。”

“那使臣还带回一句话,永乐十六年,国子监,皇明祖训。没头没尾,不知是何意。”

朱祁钰问道:“皇兄的信?也先的母亲寄来的?这人可靠吗?是否有诈?”

“我也不知。”孙太后看向于谦,“于少保,你怎么看?”

于谦上前仔细查看了那封信,说道:“回陛下、太后,这是一封密信。如果我猜的没错,永乐十六年国子监版皇明祖训,便是此信之密码。能想到用此书来做密码,必然是太上皇本人无疑。太上皇北狩,带了此书过去,在瓦剌只有太上皇手里有此一本,所以,只要毁掉这本,这样即便是被也先知道了密码,也不可能破解信中内容。”

“只是。”于谦摸着胡须思索,“只是臣不知,也先的母亲,为何要帮助太上皇呢?”

“或许信中便有答案。”孙太后道,“于少保可破译此信?”

“我可以试试。”于谦道。

皇帝一声令下,太监们很快便把对应版本的《皇明祖训》找了来。

司礼监的公公都是能舞文弄墨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他们的帮助下,大家很快便揣摩到了密信的编码规律,顺藤摸瓜,便将此信一字一字破解,誊抄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