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赵基带来的两只鸭子与其他人带来的肉食炖煮在一起,应募的众人饱餐一顿。
星空璀璨,赵基习惯了独居,与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很难入睡。
就走出屋舍,见外面还有两名县兵烤火,似乎在监视他们。
见他走出来,一个县兵就问:“赵家郎君怎么不睡?”
“我喜欢独处,受不得杂音、脚臭。”
赵基上前盘坐在篝火前,就问:“明日就出发?”
“明日去北乡,随后北上绛邑,汇合各县吏士后,再走翼城,从轵关径入河内。”
县兵拿着冒烟树枝在赵基面前画了粗糙的路线:“郡内各县所募儿郎都会聚集绛邑,郡里也拨发了军械、铠甲。”
另一个县兵本在打盹,被吵醒有些不快,没好气说:“去了绛邑要筛选一番,河东二十县,每县只有二十五人能入选。”
赵基疑惑:“拱卫天子,怎么也嫌人多?”
“哼哼!”
这个县兵冷笑不已,抬头看赵基,他脸上好大一道疤痕:“杀贼的时候嫌人少,吃饭的就嫌人多。天子在河内,与关中相隔遥远,自然嫌弃吃饭的人多。”
赵基听了笑笑:“关中兵凶恶,关东兵也不友善,我觉得天子这里不该这样。”
“这是你觉得,你这小儿又不是朝中公卿。”
这疤脸县兵拿起水葫芦一口咬掉塞子,仰头畅饮一口,拢了拢斗篷,继续说:“天子的虎贲死了一批又一批,我听说在弘农征发的虎贲快死绝了。你们也都别逞强,别让人一句话就哄着不要命了。”
说着叹息,垂目看面前燃烧的营火:“想想家里的父母、妻子,养你长大不容易,能活着就活吧。”
另一个县兵怕他惹祸,用手肘撞了撞他,疤脸县兵只是笑了笑,索性倒头侧躺,面朝营火蜷缩着。
赵基左右看看,索性也侧身躺下,闭上眼睛就睡。
只是躺下思维放松,就想到了被阿兰咬脚趾的感觉。
有些憋屈,扭了扭腰换了个舒坦姿势。
值夜的县兵见他这样,就笑问:“可是有放不下的女子?”
不等赵基回答,疤脸县兵就抬脚将他踹翻:“莫再吵闹!”
被踹翻的县兵嘿嘿笑着,随即也不笑了,只是一叹。
随即坐好,说:“应募苦啊,郡里五百少年,能升上去几个?”
见没人回应,这县兵往营火里加了木柴,静静望着跃动的火焰,陷入自己的回忆。
他也年轻过,也有美好的少年时期。
黄巾之乱时他在河东,也躲过了董卓之乱,关东之乱也没有波及河东。
可河东境内爆发的白波军声势浩大,本县长期被白波军占据。
太多活不下去的人头裹白巾加入了白波军,也裹挟了许多无辜的人。
随着王邑安抚白波军,生活终于安定下来。
可匈奴又南迁到平阳、汾水一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新的战争。
只希望郡君王邑能稳住匈奴人,维持郡内稳定。
等赵基睡醒时,太阳只有一抹橘红。
营火依旧旺盛,疤脸县兵当值守夜,见赵基起身,遂说:“县里只出二十五人,这里有三十四人,再加上北乡的人,你若病了,自会落选。”
“我想去外面看看,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赵基揉着眼睛,坐正身子烤烤火,解下腰囊,取出肉干分给对方三片。
对方也不客气,就将一片肉干放嘴里含着,含糊不清说:“你赵家是外来的,胡兵曹不知轻重让你当了什长,这不是什么好事。屋里这些人,有几个是你血亲?又有几个是你童年玩伴?”
赵基不好的记忆被唤醒,白波军过境,乡邑残破。
他同里,与附近里社的许多孩童玩伴就此从他记忆里消失了。
白波之乱后,赵家才迁到西乡的山脚下,因为这里更偏,人更少,矛盾也少。
疤脸县兵斜眼瞥视屋舍,放低声音继续吓唬:“你得罪了他们,就会像我这张脸一样,拼命厮杀时,结果伙伴弃你而去。再勇猛,甲兵围攻,把你拖住,待气力衰竭,自能将你杀死。”
还认真看赵基:“我若是你,去了绛邑就装病。回乡后,便去睡他们的女子,生许多小崽子!”
赵基缓缓咀嚼干硬、坚韧的咸肉干,还是摇摇头:“没意思,女人哪有杀人升官好?”
“你这呆愚小子,怎就想不明白?”
疤脸县兵拿起水葫芦浅饮一口润喉,语腔含糊不清:“当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找很多女子,生许多崽子?你这模样,这身形,就讨女子喜欢。还当什么官,留在乡里终日快活,也没人管束,可比当官畅快!”
“生几十个崽子,等长大了,县里也要请你去当官。”
疤脸县兵吞咽后,神情恶狠狠:“这世道出头甚难,你不听我言,以后头颅被人砍走,身体在荒野腐烂,鸟兽啃食,满是蛆虫时……你就知道我这是好心好话。”
赵基只是笑笑,认真说:“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我家里保不住我。我就是要死,也是死在外面。除非两位兄长不在了,不然从绛邑回来,也会有灾祸登门。”
这位愤世嫉俗有自己生存理念的疤脸县兵诧异,认真打量了一番赵基:“那你好好活着。”
赵基低头看自己一双手掌,‘披荆斩棘’图腾在两手掌心来回闪烁。
疤脸县兵歪头也看他手掌,笑问:“还有人给你看过相?”
“嗯,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命。”
赵基露出笑容:“他还给我讲了三天的兵法,骗走我两条鹿腿。”
“你小子倒是遇上贵人了,懂兵法……嘿嘿,可能是个逃官。”
这县兵羡慕之余,也不觉得奇怪,不管是迁都长安,还是三辅大乱,外逃的官吏、士人太多了。
有人路过时山穷水尽,从这小子这里骗点吃食实属合情合理。
兵法再宝贵,对将要饿死的人来说也毫无意义,还真不如几块肉重要。
这时候有两个人从屋舍一前一后走出来,看一眼营火前的赵基背影,又看看疤脸县兵,也不言语,转身就去了屋舍背后。
一阵稀稀疏疏后,两个人扎着腰带踱步回来,又返回屋舍。
他们惊动了其他人,尿意催促下,陆续有人出来,几乎是顺着气味引导,纷纷去了屋舍背后。
又不是他们的屋舍,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疤脸县兵见赵基没了胃口,就伸手,赵基笑笑,就将手里剩下的两块肉干都给了对方。
眼前这个人还是比较重要的,通过他的嘴,很多人就会知道他学过兵法。
兵法这种东西,当大家都认为你学过的话,那你说话就有了份量。
出点肉干,换一个肉喇叭留在县里,拿他的事情当谈资。
时间积累,总会结出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