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兄弟两个背负木屋内囤积的肉干与值钱器皿下山。
沿着山脊线下到山沟,顺河水冲刷形成的山沟小路向东而行。
前后四十多里山路,午间时分回到赵家所在的里社。
因当年一股白波贼过境,里社内十室九空,这才有了赵家容身的宅地和田地。
赵父招纳的两名妾室就是来自邻家的寡妇,如今里社生活五十多口人,赵家就有二十四口人。
赵基的返回,并未引起什么围观。
四十多里山路又不算远,原身不时下山送些肉食、药材,从家里拿一些箭矢、衣物或食盐之类。
今天返回时,父亲赵敛与大哥赵坚正在院内烧制木炭,此刻已封闭窑口,等着焖烧成型即可。
时值三月上旬,院内五颗几十年的杏树正在绽放。
几个小弟妹就趴在地上拾捡杏花,他们对赵基并不亲近。
树下阴影里,赵基就着井水洗漱一番后,一身清爽,观察院内。
在几个拐角处,就看到了藏匿起来的轻弩,这是一种自卫用手弩,上弦迅捷,比较廉价,只能伤害无甲的人。
不多时赵敛也从屋舍内走出来,大哥随着他走出,二哥抱着一坛米酒走出,两个半大的弟妹则抬着小桌,桌上是菜碟、黍米饭。
至于母亲、两位妾室,两个嫂子,以及两个即将及笄的异父异母的妹妹,这七个人早早就去了地里。
大哥、二哥的一共有四个孩子,则跟两位妾室生育的子女一起玩耍。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自己也该娶一个妻子,自己围着铁匠铺工作,妻子跟随母亲操持田产。
未来生育了孩子,就跟着自己小弟妹、大侄子大侄女们玩耍。
如果家中积蓄足够,未来大哥、二哥纳妾后,自己也能纳妾。
一个家族的壮大,等到儿子一辈也就是二十年后,赵家丁口二百多人,就算比不上裴氏枝叶繁盛,但也能守住眼前的产业。
赵基思索遥想之际,矮桌摆好,赵敛落座。
赵敛是个落魄的寒门士人,周围人、家里人都是这么认知的。
等老二斟酒完毕,赵敛才问:“我听说匈奴人开春顺汾水而下,有百余人入稷山围猎。山民与匈奴人可发生了冲突?”
赵基听着茫然,原身是真的独居,摇头:“没有听说过。”
“我不让你在山里住,原因有两个,匈奴人围猎范围越来越远。你独居山里,被匈奴人抓走,我们也无从知晓,更谈不上营救、赎买。”
赵敛语气温和,耐心解释:“然后是裴家人,他们中有人散布流言,说你隐居山中是假,外出为盗是真。也可能是匈奴人越来越猖獗,半月前有人走丢了一头牛。这牛可能是走丢了,也可能是让人盗走,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赵基耐心听着,调取原身记忆,就知道眼前这位同样相貌堂堂的父亲也只是看起来温和,脾气其实很是躁烈,原身三兄弟年少时没少挨打。
拇指粗的柳条抽断一条再拿一条,老赵揍孩子从来不用拳脚,都是拿柳条,以及备用柳条。
随着大哥家儿子出生,以及原身年满十六身形壮硕后,老赵性格才显得温和。
以至于原身对妾生的弟弟妹妹有些羡慕,这些孩子没挨过饿,也没挨过来自老赵的柳条鞭。
赵敛见老三性格沉稳许多,心中也是欣慰,老三常常为了反对而反对。
老三身上的这种改变,以后能少吃很多亏,自然是好事。
赵敛示意大家一起饮酒,就率先饮酒,一碗黄米酒下肚,他才说:“丢牛是不大不小的事情,本与我家无关。可我家这些年家业越来越大,已让许多裴氏老人生出不满。”
老二抱着酒坛斟酒,埋怨:“又不吃他家一粒粟米,凭什么不满?”
赵敛只是笑笑,对挽袖擦拭嘴角的老三赵基说:“再过十年,这些老人没了,其他裴家人与我多少有些交情,再不济也是面熟。我家日益壮大,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坏话。可现在不行,山里也不安稳,阿季你只能出去。”
赵基不语,看着二哥给自己斟酒,就说:“我听人讲过蜗角之争,没想到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我就得离开这里。”
“阿季口中这蜗角可不小。”
大哥赵坚说着笑了笑,抬手指了周围一圈:“就这沟口周边就有水田二百亩,其他田地三千多亩。沟里林木众多,这可都是钱。”
说着他去看赵敛,赵敛也说:“我家会冶铁、烧炭,以后家里人手多一些,就能采稷山之铁,在稷山烧炭冶炼。之前为父一人,你们兄弟年幼,贸然壮大基业,必然为外人篡夺。”
说着赵敛又端酒自饮,颇为得意说:“我立足此处二十余年,白手创业至今,县中同辈中几人能与我比?待熬死裴氏老人,我家才可真正立足。此事若成,百年之后,我亦无憾矣。”
说着去看赵基:“今日之祸,未尝也不是好事。”
赵坚也说:“正如父亲所说,如果没有阿季这事,裴氏或许会从其他方面谋害我家。”
老二赵垣始终不发话,只是时不时斜眼观察赵基。
“是啊,父亲创业艰难,我受养育之恩,别无所报,自不能坏父亲基业。”
赵基也端酒饮一口,就如赵垣昨天威胁的那样,自己守不住山里的木屋,真把老赵惹怒了,上山一把火给你烧了,你能怎么办?
夏天还好,还能时间再建;冬天若给你一把火烧了,那就真没退路了。
原身能沉浸在狩猎的山野生活中,自己虽然掌握了原身的狩猎技巧,但终究缺那么一份忍耐坚韧,不适合山野狩猎的独居生活。
见赵基肯松口,赵敛也是松了一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去山里烧老三的木屋。
当即神情笑容轻松许多,就说:“你且外出躲避两年,回来后自有你一份家业。”
不见赵基答应,赵敛转而就说:“阿兰、阿喜即将及笄,我与你们母亲也商议过。外嫁给旁人没有什么意义,嫁给裴氏也难增进两家情谊。”
赵基奇怪看着他,老大、老二也是侧目,老二更是紧张的干咽一口唾沫。
赵敛就问赵基:“你若是中意谁,等你回来,就许配给你。若是都不中意,我想让她们给你大哥、二哥做个侧室偏房。这样的话,等你回来,我会给你娶个裴氏女,过一些年,再给你娶纳妾室。”
赵基则去看老大、老二,老大无所谓态度,不管怎么样,他都能多一个侧室;反而是老二眼巴巴看着他,就差开口乞求了。
从血缘上来说,这种操作没有任何问题。
可赵基有些别扭,看赵敛:“就不怕裴氏老人又说我赵家家风颇类胡儿?”
赵敛不以为异:“古时讲究同姓不婚,但舜后姚虞、陈田本同根系,而世皆为婚,礼律不禁。今与之比,何妨之有?”
赵基算是看明白了,老赵这是要全力开启家族繁育潜力。
只要临终之前,养大十几、二十几个儿子、孙子,老赵就满足了。
自己这个老三从小就忤逆,不怎么听话,未来更不可能听老大的话,估计早就被老赵放弃了。
问的是肯不肯娶那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实际上就是试探自己有没有低头的可能性。
娶了其中一个,以后就跟这个家族牢牢绑定了。
一时默然,赵基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放弃。
娶一个妻子,固然她会照顾自己的起居,让自己的生活轻松、舒适一些。
可这种状态下获得的妻子,自己就要付出更多的自由。
除非未来将大哥刀掉,不然很难解脱。
对于其他同龄的弱冠青年来说,早一天结婚就早一天享受。
对于自己来说,前世许多人父母包办婚姻,哪怕结婚对象不是那么的如意,也会暂时低头,先享受了再说。
有的甚至被父母哄骗,答应结婚就买这买那什么的。
等以后翅膀硬了,心智成熟了,遇到真爱灵魂伴侣了,就会闹夫妻矛盾。
男的是这样,女的有时候也是这样。
而现在这样的乱世,朝不保夕,早早结婚繁衍子女,才是保全家族延续的可靠手段。
赵基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就将自己绑在这里。
“父亲,天下广阔,我想出去看看。至于阿兰、阿喜,我就不耽误她们了。”
赵基做出决定,就察觉老二长舒一口气,就问:“父亲,这次募兵所为何事?”
现在河东郡守王邑因为天子东迁时,王邑提供了保护和招待,故而拜为镇北将军。
河东在王邑治理下,自白波军以后,就没有较大的动乱。
就是匈奴持续南迁,已占据平阳附近的田野荒地,游牧范围更广,向南也只是停在稷山、柏壁一带,没有继续向南蔓延的趋势。
“自天子东行,关中诸将紧追不舍,随行虎贲多有折损。”
赵敛讲述他听闻的事情,赵基大概才反应过来现在具体是什么年份,不由一愣。
“如今天子将归雒阳,王镇北募兵是为了进献方物,派老兵去河内若被诸将收编,他岂不是很亏?所以这才想募五百新兵,护卫方物上贡。”
顿了顿,赵敛放低声音:“我听说王镇北所募新兵,是要补天子虎贲缺额。若能入选虎贲,也不失为仕途。”
去皇帝看大门当保安,对破落寒门来说也是一份顶好的工作。
赵基听了疑惑:“随行诸将会放任天子扩充虎贲宿卫?”
“难道这些人敢行董卓、李傕之事?”
赵敛理直气壮反问,护卫天子东行的诸将原本盘踞一方时实力强劲。
但现在都没了地盘,被李傕等人杀伤甚多,许多将士承受不住这种剧烈伤亡陆续出逃。
何况还有镇北将军河东郡守王邑、大司马河内郡守张扬压在头顶,随行诸将相互掣肘难以独大,谁能行董卓、李傕之事?
赵基不再反驳,只觉得这个保安工作不好做。
但待在山里缺乏乐趣,也找不到小外挂提升的线索。
或许出去自卫击杀几个贼人,刷点野怪,或许就突破了限制。
稷山附近山野盗匪都是乡里人,沾亲带旧的,不好下手。
主意落定,赵基点着头不再争辩这件与他们无关的事情:“好,我去。”
嘴上答应,心里又想着苟在稷山十年,然后以剑神之姿横空出世。
可惜不能苟,现在曹操还没迎奉天子,投奔天子或许是一件不错的入仕渠道。
只是待在稷山当剑神,应该会很惬意。
带着这点遗憾,赵基抬眉瞥视天空云朵,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些乱世豪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