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赵基捣弄营火。
魏兴似乎伤的很重,反正今晚是无法执勤,进行排班守夜了。
晚饭之后,赵基脸颊伤口就已结痂。
今晚与他搭档守夜的是那个疤脸县兵,这人今晚没什么谈兴,裹着破旧羊毛毡歪头浅睡,打着呼噜。
赵基也是时不时闭目假寐,身边杨吉负责实际放哨。
杨吉突然推了推赵基,赵基睁开眼去看低矮墙垒,墙垒五尺多高。
就见墙外关尚举着火把,胡班推门而入,赵基也起身去迎:“兵曹。”
“明日比武取消。”
胡班展臂示意去营火处,关尚用柱子抵住营门,举着火把来到营火附近,用土将火把熄灭。
胡班刚坐下还没说话,打呼噜的疤脸县兵竟然察觉,不敢再睡,立刻起身卷了羊毛毡离去。
竟然跑到马厩附近,躺倒在一堆草料里,裹着羊毛毡立刻入睡。
胡班、赵基从马厩那边收回目光,胡班才主动解释:“阿季可知襄陵贾逵贾梁道?”
都是同龄人,赵基自然对贾逵有一点点印象。
贾逵不是大姓豪右,族裔不算大,却是衣冠郡望之家。
随即赵基就问:“贾梁道也应募了?”
“嗯,粗略估算,本郡当代英杰皆在。”
胡班就说:“据我所知,不仅贾梁道应募,他姐夫柳孚也以县吏随军。今日襄陵队抵达,贾梁道晓畅军事,认为欲图大事,就不该以私事为念。依他的计较,待各县人马聚齐后,打散重编,混而为一。”
见赵基沉眉思索,胡班就说:“阿季你也学过兵法,以为如何?”
“他的想法是对的,可缺乏时间。”
赵基放低声音:“我们集合后,没有充足的时间操习战阵,就要向河内进发。路途劳累,粮食匮乏,也就无法缓慢行军,若按他的办法编队,到时候上下不熟又急于赶路。若遭遇袭击,恐怕会一哄而散,溃不成军。”
关尚这时候开口:“姐夫,我觉得阿季说的有理。郡里给的粮草有限,可来的人又多,我们县多了十来人,襄陵多了快二十人。除非郡里再给粮草,不然人马聚齐,还未到河内,就会断粮。”
三辅大乱是因为干旱引发的大饥荒,河东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都缺粮。
虽然去年收成恢复了一些,可谁敢赌今年的收成?
郡里、县里以及豪强富庶之家,都不敢随意支出粮食……这是留着用来救命的。
再遭遇天灾,渡不过这个难关,就要家破人亡。
胡班抬手对关尚挥了挥,关尚自知不妥,就低下头去。
胡班凝视火堆:“阿季说的有些道理,可贾梁道立意更深。若是各县抱团,即便千人成军,也是一盘散沙碎石,难成气候。唯有打破县域界限,我等才能齐心。不然稍稍遭遇困难,就各行其是,丧命家园之外,成列郡笑谈。”
“缺粮时,他有办法解决?”
赵基轻声询问,也是看着营火:“他家比我家还穷,他若能找来五千石粮草,那还有一点成功的机会。否则只能抢,这一抢,可就坏事了。军中风气自此歪邪,若为朝廷所知,我等仕途谈何容易?”
让他们这些清白人家的良家子、寒门士人去河内,就是要拱卫天子,屏蔽此前各路勤王军阀的恶劣影响。
如果自己这些人半路上缺粮去抢,跟各路军阀有什么区别?
粮食又是郡县、大姓豪右的生命线,这些人宁可派子弟应募,也不愿意捐献粮食。
花钱也买不来,这买的不是粮食,是各家妇孺的命!
赵基不怎么懂兵法,可他真的看过《孙子兵法》,更知道建军时风气的重要性。
胡班久久不语,他回营前,已经被贾逵说服了。
贾逵的立意很深,就是要破而后立,要建设一个以河东集体利益为核心的团队,而非各县自行其是。
天子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若不能达成共识,那自会被各路军阀或别的什么人策反、拉拢。
救援天子的各路军阀里,不缺白波军旧部,这些可都是河东人、河东豪强。
沾亲带故,稍稍搞不好,虎贲队伍抵达河内,就会瓦解。
见胡班模样,赵基就知道这不是言语、道理能说服的,自己可没有贾逵那样显赫的祖先魂环撑腰。
随即就语腔温和,讲道:“大兄,待抵达河内,朝廷选用我等时,自会重编营伍。如今最紧要的是与相熟的人编成队伍,不必拘泥营伍兵制,一切以实用为先。只有活着抵达河内,我等才有奢谈为国解忧的机会。”
对于赵基的言论,胡班无奈苦笑:“阿季,天下形势败坏到这般地步,我等去了河内,岂敢任由外人差遣?贾梁道的提议,深合本郡士人心思,非你我所能动摇。”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基余光瞥到裴秀引着申屠兰走出房门,就放低声音说:“人越聚越多,我们想占便宜,肯定有人不乐意,会采取非常手段。反正我脚力强劲,溃乱之时自可从容走脱。”
说着挪挪屁股让开一点空间,裴秀落座,皱着眉头:“阿季说的有道理,贾逵想的过于深远,与实际不合。”
胡班态度也开始动摇:“可王司马也是这种看法。”
“嘿,打散我等,他自然乐意。”
裴秀嘿然冷笑:“他编他的,我编我的。明日一早我去找安邑、北绛、南绛三队,凡事若听贾逵那张嘴,拱卫天子还需我等奔赴千里?派人快马送贾逵去关中,说降李傕郭汜,岂不美哉?”
胡班勉强跟着笑了两声,就问:“这样做的话,岂不是会惹怒王司马?”
“我当他是个人,他才是司马;不然的话,他什么都不是。”
裴秀扭头看赵基:“明日我们去校场较技争屯长时,阿季你要全力以赴。若是王植敢以军法要挟,莫要惧他。我等小儿辈之间相争,不伤他性命,他那叔父也不会出手。”
赵基低头看自己双手,鲜红的技能图腾在两手交错闪烁,披荆斩棘,四级,增伤32%。
裴秀也低头去看赵基的双手,只当赵基在衡量风险,就鼓励说:“各县朝中无人,这是我们的机会,断不能让步。你我这样的后生都退让了,我那伯父如何能自持?放手冲杀,才是你我晚辈该干的。”
“是,我听七哥的。”
赵基双手握拳,也表决心:“明日除了王植,谁敢挡我们的路,我就都杀了!”
一拳打死芮丹,一拳打晕身形强健以勇武闻名于郡县的魏兴,赵基有说这种话的本钱。
裴秀也不敢想象,真给赵基一口利剑,火并时究竟能砍翻多少人。
关尚埋着脑袋,根本不敢搭话。
胡班紧绷面皮,没想到郡望冠姓之间的斗争会这么的朴素。
本以为明天还会与贾逵、王植言语辩论一番,没想到裴秀直接提议火并。
只要明天王植、贾逵决心动摇,反应慢一些,那真翻脸火并的话,王植的党羽亲信也就那么十几人。
赵基动手,裴秀一边盯着,本县儿郎哪个愿意落后于人?
械斗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打过。
也就胡班是县吏,不会动手,最多带着县兵拉偏架,把本县伤员拖离械斗区域。
至于绛邑的千人驻军,真当他们是王家的部曲私兵?
杀红眼,这帮人肯收留王植,就已经算是很给王邑面子了。
论阶层出身,驻军的大小头目,与应征虎贲一样,彼此是物理意义上的血脉相连。
这支虎贲编组成军后,又岂是王家能做主的?
上溯几百年,真正统治河东的不是汉家天子,也不是王邑,而是应征虎贲的父兄、先祖。
未来能统治河东一草一木的,也只有应征虎贲与他们的子弟。
休说王植,就连王邑,也不过是河东的过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