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天,差点害死了全村老少三百多人。
我妈为了救我,只得跪地请师父将她埋在地下。
师父不得已照做了,还在我妈的埋葬之地修建了一座龙王庙。
从记事起,师父就叫我在每个月的初一早上,去后山龙王庙的东北方向插上一支香。
这是为了查看我妈是不是还活着。
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可能会有人要问,一个人埋在地下二十年,怎么可能还是活着的?
别急,听我慢慢讲来。
要把这件事说清楚,就必须先从我爸开始说起。
我爸叫江大民,是柳树沟的土医生。
他虽然只上过一年初中,但在几十年前的柳树沟,也算是文化人。
我爸好看书,可家里穷,买不起书,他就只能去捡。
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捡来的几本破医书,看了后非常着迷,废寝忘食。
看完后,他就按照书上记载,去辨识草药,尝试配伍,开始治病。
他最开始是拿自己做实验。
大热天用棉被捂着自己,出大汗后,跳到冷水池,成功得了重感冒。接着,就开始喝早已煎好的草药。
没成想,真治好了。
这给了我爸巨大的信心。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给村里人治病,也算是有了一门吃饭的手艺。
随着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我爸在柳树沟也小有名气,还盖了村里第一间砖瓦房。
老话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人不可能总是遇到好事,好事遇到多了,坏事就来了。
这天半夜,我爸本来已经睡下,一阵邦邦打门声突然传来,又把他惊醒了。
邦邦打门声又传来了。
这次听得很真。
“谁啊?”
我爸警惕地喊了一声。
“江医生,救命。”
一听有人喊救命,我爸掀开被子就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四个人。
他们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全都长得尖嘴猴腮,眼睛小且细长,样子实在是不好看。
领头的那个,手里捧着几块黄澄澄的东西,恳求道,“江医生,我家妹妹生病了,求你救救她。”
我爸一眼就认出来,那黄澄澄的东西是金子。
村里有些老人家常年戴着金手镯,他见过金子。
见对方给这么多诊金,我爸也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就跟他们走。
毕竟这些年他也没少半夜出诊。
到了门口,他却看到了一顶黑乎乎的轿子。
领头的解释说,“江医生,我家住得远,走路怕累着你。所以,我们兄弟几个准备抬你过去,请上轿吧。”
我爸也没想到,对方考虑得这么周到。
他没拒绝,坐到了轿子里。
和那个领头的聊了几句,他才知道对方姓胡,家里边按照出生顺序给他们四兄弟取名胡大、胡二、胡三和胡四。
我爸听了差点没笑出来。
农村人取名的确没什么水平,但也没有这么随意的。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我爸自然不会多嘴。
又闲聊了几句,我爸见胡大好像不愿意搭话了,就没再说话。
坐在轿子里,我爸忽然感到有些奇怪。
之前他去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也遇到过中式婚礼,男方家用轿子抬新娘的。
新娘坐在轿子里,双手扶着两边,表情紧张,轿子很颠簸。
下轿子后,新娘要缓一会儿才好受。
可是,他这次坐轿子,却感觉十分平稳,好像轿子就没有动一样。
我爸心生狐疑,撩开帘布往外一看,轿子竟然往山里去了。
他大惊道,“你们这是要把我抬哪儿去?”
“江医生别怕,我们家在胡家村,走这条路要近一半。”
我爸也去过胡家村,每次都是骑二八大杠,走乡村小路去的,但从未走过这条路。
他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本着医者仁心,也没有想太多。
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轿子忽然落地,胡大掀开轿帘,笑道,“江医生,我家到了。”
我爸感到很惊奇。
每次他骑自行车去胡家村,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这次居然这么快,看来真是一条捷径。
下了轿子,我爸抬眼便看到眼前是一栋大房子。
但在月色的照耀下,阴惨惨的,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周围林木茂密,黑漆漆一片,不像有人烟。
房子前站着另外一些人。
他们不论男女,竟然跟胡大他们几个差不多,都是尖嘴猴腮的模样,眼神充满好奇、警惕,甚至是怨恨,好像很不欢迎他一样。
我爸被他们盯着看,浑身不自在。
但眼下已经到地方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便问胡大,病人在哪儿?
胡大领着我爸走进了房子。
原本就是晚上,夜凉如水,进了房子里,更是阴气森森,冷得我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更让我爸感到奇怪的是,房子里始终有一股霉臭味,很闷,让人感觉很压抑,就好像长期空气不流通一样。
到了里屋后,有一盏蜡烛。
烛光摇曳,屋里忽暗忽明的。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左右。
她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嘴唇也被咬破了皮,渗出了血丝,样子看上去非常痛苦。
奇怪的是,她非但不是尖嘴猴腮,而且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很好看,和胡大他们完全不一样。
这真是他们的妹妹?
我爸正狐疑,忽然看到女人露出来的左手臂肿得很大,竟然是普通人的两倍,且皮肉青红,甚至发黑。手臂上满是烂疮,还流脓,发着阵阵的臭味。
这一看就是伤了很长时间,因为没有很好处理,所以发炎溃烂。
我爸赶紧戴上口罩,但还是挡不住臭味,呛得他头晕眼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强忍难受,他慢慢抬起了女人的手臂。
女人立刻痛叫。
胡大几兄弟非常紧张。
更有人冲我爸大吼,“你干什么?”
我爸回头一看,吓了一跳——那些人个个怒目瞪着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好像把他当成了仇人。
我爸赶紧解释说,“我只是看看她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听到我爸的解释,他们这才没有继续发火。
我爸凑近了仔细看,还用手摸了一下烂疮,明显感觉里边有异物。
但因为烛光昏暗,他实在是看不清楚,就吩咐道,“胡大,把灯打开。”
“江医生,实在抱歉,我家停电了,麻烦你将就一下。”
我爸心里犯嘀咕。
这么多人,停电了也不知道赶紧处理一下。
他无奈地说,“那你把我药箱打开,里边有一支手电筒,帮我照着伤口。”
胡大照做了。
手电打开,屋子瞬间明亮了几分。
我爸吩咐道,“胡二,过来抓住你妹妹的胳膊,别让她动来动去的。”
胡二照做。
电筒照着伤口,我爸又取出了镊子,对女人说,“必须把你伤口里的东西取出来,割掉烂肉,才能消毒,上药,进行包扎。一会儿会很痛,你忍着点。”
他既是对女人说,更是对胡大的家人说。
他就怕一会儿女人痛起来,这帮人又不明就里地大吵大闹,干扰他救人。
女人点头,双眼紧闭着,一言不发。
我爸盯着一个烂疮,用一根针将其挑破,之后就把镊子伸进去。
女人马上痛叫,全身抖动。
我爸瞬间感觉后背发凉,强烈的敌意和愤怒一下笼罩了他,让他更加紧张。
顾不上那么多,他只能全神贯注地将异物夹出来。
仔细一看,我爸眉头紧皱,诧异道,“怎么会是一颗铁砂呢?”
柳树沟有猎人。
他们用的都是土猎枪,打出的不是子弹,而是铁砂。
说是砂,其实就是很细小的铁珠子。
“拿个盘子来。”
胡三拿来了一个盘子。
这盘子破了个口子,边上还很脏。
我爸将铁砂放在了盘子上,继续夹第二颗,第三颗……
一个多小时,他竟然从女人的手臂里夹出了二十五颗铁砂,累得他满头大汗,精疲力尽。
“终于全都夹出来了。”
我爸松了口气,开始清理女人伤口的烂肉,然后给她消毒,上药,包扎好。
一摸女人的额头滚烫,是发烧了。
我爸拿出一个药包,交给胡大,“把这个煮水给她喝。烧要是退了,就能好。”
“谢谢江医生。”
“她手臂上药需要两天一换。”
胡大赶忙说,“那两天后,我们再来请江医生。”
“也行。”
事情办妥,我爸便要离开。
还是胡大他们几个,抬轿子送我爸回家。
到了家门口,胡大再次表示感谢,然后便抬着轿子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累了一宿,我爸回屋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醒来后,他还是感觉很疲倦。
去地里摘菜的时候,隔壁邻居诧异道,“江医生,你昨晚上大半夜出门,是有什么事吗?”
“胡家村来人,请我去看病。”
邻居笑道,“要不说你是个好人。大半夜都出诊,而且还是一个人走着去胡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