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貳 拾 壹 章 : 木龍點睛,五龍齊出

龍化伍屬,五出其肆

木龍點睛,伍龍齊出

眾龍騰飛,各自歸屬

潛龍在淵,飛龍在天

就在此时,只见一人身手敏捷地从院墙迅速爬入院子。会这么做的人,不作他想,肯定是刘羡阳无疑了。他一路小跑到门槛之后,正准备扯开嗓子大喊,心中想着:“陈平安这小子,肯定想不到我会突然出现。”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像是突然给人狠狠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心里却在嘀咕:“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个姑娘在这?”

陈平安见此情形,心中一慌,连忙赶紧起身,快步来到刘羡阳身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我这两天能不能去你那边住,这位姑娘可能要住我这里。”此刻陈平安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刘羡阳不答应。

刘羡阳听了,先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暗自琢磨:“这可是个在姑娘面前表现的好机会。”随后一把用力推开陈平安的脑袋,那动作就如同苍蝇搓爪一般,两只手不停地搓动着,满脸堆笑,极其殷勤地说道:“姑娘,我家宅子那叫一个大,里头的物件也是样样齐全,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去我家住,如何?”背对两人的黑衣少女听到这话,身形微微停滞了一下,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语气平淡如水地说道:“嫌弃……”少女心里想着:“这两人真是莫名其妙。”

刘羡阳顿时龇牙咧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纤细动人的佩刀背影,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一边不死心地道:“姑娘,你是不晓得,之前就有两伙人在廊桥那边堵住我的路。我跟你说啊,当时那两伙人,一个个哭着喊着求我把祖传宝物卖给他们,那模样,简直就跟乞丐讨饭似的。我呢,挺直了腰杆,把头一扬,坚决没答应。”说到这儿,刘羡阳还特意挺了挺胸膛,仿佛在回味当时自己的英勇模样。

“倒霉催的,就因为这事儿,那帮人害我差点被阮师傅骂得狗血淋头。”刘羡阳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摇头,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我见姑娘你也是来小镇碰运气的外乡人吧,我刘羡阳虽然也未必卖给你,但是让姑娘过过眼,开开眼界,肯定没问题啊!”此时刘羡阳满脸堆笑,身子向前倾,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只盼着能引起姑娘的兴趣。

宁姚依然冷漠道:“不需要……”

刘羡阳也不管不顾,自顾自一屁股坐在原先陈平安的位置上,眼睛瞪得老大,看到黑衣少女的容貌后,两眼放光,嘴巴张得大大的,忍不住啧啧称赞道:“姑娘你别这么见外,我和陈平安挤在这破宅子就是了,姑娘你去我大宅子后,也就不会感到拘束了,好像连手脚都没地方搁放。”说着,他还兴奋地挥了挥手,似乎在描绘着那大宅子的宽敞。

宁姚板着脸,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地回答道:“好意心领,人就给我一边凉快去!”

刘羡阳倒也不觉得尴尬,笑嘻嘻地起身,双手一摊说道:“得嘞,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了解了解。”随后,刘羡阳一把将陈平安拉扯到门槛外,用手肘用力顶了一下少年,歪着脑袋,眼睛紧紧盯着陈平安问道:“咋回事?快跟我讲讲,别藏着掖着的。”

陈平安一脸为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支支吾吾道:“这事儿太复杂了,一时半会真说不清楚。你就说我能不能去你那边住吧?我现在真是没地方可去了。”

刘羡阳翻了个白眼,双手抱在胸前,没好气地说道:“这有啥能不能的,咱俩啥关系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帮我盯着稚圭,千万别让宋集薪那个混小子有机会强行糟蹋了她。你可得帮我保住我未来媳妇的清白,听到没?”

陈平安毫不犹豫,把头一扭,斩钉截铁道:“别想!这种事儿我可管不了,也不想管。”

刘羡阳嘿嘿一笑,再次重重地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哎呀,兄弟,你就别推脱了。你想想,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这点小事你能不帮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屋内黑衣少女突然转过头,神色严肃,目光坚定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天生的剑胚子?买瓷人之所以在你九岁的时候,没有带你出去,应该是想让你在这里汲取更多的灵气。这个选择,是对的。所以你在阮师傅那边,一定要抓住机会,让他收你为徒,记住,最少是入室弟子,最好是嫡传门生。至于关门弟子,不用奢望,你的根骨天资,还没有好到那个夸张地步的份上。”

刘羡阳笑着使劲点头,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嘴里不停地说着:“好的好的,我都记住啦!”然后迅速回头望向陈平安,伸出手指了指屋里的少女,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挤眉弄眼,一脸的不以为意。

陈平安皱了皱眉,认真地说道:“她说的是实话,你别不当真。这可是关乎你未来的大事,可不能马虎对待。”

刘羡阳不再嬉皮笑脸,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廊桥那两拨人,你猜猜是谁领头带路的?是福禄街卢正淳那个龟孙子!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我又没掉钱眼里去,凭啥要跟他们做买卖。何况那件铠甲是我家祖祖辈辈一代代留下的老物件,我要是卖了,以后在梦里碰见我爷爷,还不得给他骂个半死啊!”

陈平安听到这一切后,顿时如临大敌,神色紧张地说道:“你要小心,卢正淳和那些外乡人,都不好惹!咱们可得多留个心眼。”

少年转过头,一脸期待地问道:“宁姑娘,你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吗?”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说道:“老人和女娃娃,来自正阳山,算是你们东宝瓶洲的名门正派,老人非人……总之,他比起苻南华或是蔡金简,要厉害百倍。”

妇人和他儿子,也绝不简单。要知道,其实能够结伴进入小镇的,当然不会是一般意义上有钱的有钱人了。那个妇人看上去温婉和善,实则城府很深,而小男孩看似天真无邪,实际上也不像是个心思良善的。所以我劝你朋友,赶紧让阮师傅认了弟子,就等于有一张保命符傍身。在小镇上,靠山再高,背景再厚,也还没有人敢跟一位圣人掰手腕。”

陈平安转头又问刘羡阳,“那你有没有把握做那个阮师傅的徒弟?”刘羡阳皱着眉头,脸上满是纠结之色,吞吞吐吐道:“这不当时第一天去当学徒帮工,阮师傅看我的眼神,就跟姚老头那会儿差不多,估计是要观察我一段时间再做决定,要不要收我为徒弟吧。只是……”陈平安一听这话,狠狠瞪了刘羡阳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

陈平安狠狠瞪了刘羡阳一眼,那眼神犹如利剑一般,仿佛要将刘羡阳刺穿一样。刘羡阳脸上也只得露出尴尬的讪笑,挠了挠头说道:“只是阮师傅有个宝贝女儿,那饭量简直超乎想象,特别能吃,把我给震惊到了。于是我就稍稍玩笑了几句,真没想到那闺女打铁的时候,抡起锤头来,那气势简直是生猛霸道到了极点。可她偏偏平时又特别腼腆害羞,我哪里想得到她这么开不起玩笑,当时就把她给惹哭了,而且又那么不凑巧被她爹撞了个正着,从那以后阮师傅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了,想要他认我做徒弟保准没影了。不过反正我一开始也没想着给人做牛做马当徒弟,伺候过姚老头那么一个怪脾气的,就够咱们受的了,我这不就想着在铁匠铺那边混口饭吃嘛……”

陈平安缓缓抬起头,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个子比草鞋少年高出大半个脑袋的刘羡阳,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低着头,根本不敢正视面前的少年。

这一幕场景,让站在一旁的宁姚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她那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解和好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来沉稳温和的陈平安如此动怒。

陈平安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经过老槐树那边的事情,身上有没有莫名其妙多出一些槐叶?”

刘羡阳毫不犹豫地使劲摇了摇头,一脸的气愤说道:“没有啊,倒是那个老不正经、老喜欢偷瞄妇人的算命道人,神神叨叨地跟我说了些晦气话,我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差点就把他那破摊子给砸个稀巴烂。”

陈平安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微微一变,那原本平和的面容上此刻布满了忧虑,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犹如两道深深的沟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和不安,随即迅速转头望向屋内,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焦虑地问道:“宁姑娘,作为交换,我给您三袋子金精铜钱,你看行不行?还有就是,这件事会不会让您有大麻烦,这一点,请那务必事先跟我讲清楚。”

屋内的黑衣少女微微眯起双眸,仔细地思考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麻烦自然是不小的,但好在问题应该不大。不过这两天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要让你朋友别满大街乱跑乱窜,毕竟我眼下自身的情况也不太妙。”

她顿了顿,抿了抿嘴唇,又接着说道:“两拨人的事情,两袋钱。让阮师傅认徒这件事,又是一袋钱。总之做成几件事,我就收几袋钱。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下来,就算是最终只做成了一件事,那也有保底两袋的收成了。”

“哎哎哎,等等等,先生你这钱给他还不如给我呢,我也能办成,我还不收钱呢”崔东山此时急切的跑了进来。

刘羡阳此时睁大双眼好奇地说道“呦,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收的学生?这么喜欢大发厥词?”

崔东山强行拦下三袋子铜钱,满怀信心的说道“包在学生我的身上了,不过收徒这事儿得先生出马了”崔东山挤眉弄眼的看向陈平安

陈平安此时一脸无辜的的呆愣在原地“啥玩意儿我跟阮师又不熟,我去有个屁用”

崔东山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先生你出马包成功的,其他人去还真不一定嘞”

——

在刘羡阳来到泥瓶巷没多久,这条狭窄而略显破旧的小巷竟然又来了个稀客。那是一位气度翩翩的青衫读书郎赵繇,他的神态和气质颇有几分神似教书先生齐静春。

赵繇乃是小镇四大姓之一赵家的嫡长孙,与卢正淳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全然不同,同样出身富贵的赵繇,在小镇上的口碑极佳。小镇上许多孤寡老人都曾接受过这位少年的恩惠。

若说这一切是书本上所谓「名士养望于野」的手段和手腕,似乎有些太高估赵繇的心志了,如此揣测,实在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少年从十岁起,就已经是这般与人为善的心性,而且年复一年,从未有过丝毫的懈怠。

哪怕是在福禄街看着少年郎长大的老人,也都要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夸赞。每次训斥自家子弟的时候,总会把赵繇拎出来作为正面的例子和理由。也正因如此,赵繇在同龄人当中没有几个能够交心的朋友。

而这条小巷狭窄、阴暗且坑洼不平的泥瓶巷就仿佛被岁月遗忘的一样。小巷泥瓶巷的道路是由一块块高低不平、残缺不全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石板的缝隙间长满了青苔,在这潮湿的环境中肆意蔓延。巷子两边的墙壁斑驳破旧,石灰剥落,露出了里面砖石的粗糙纹理。而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雨水侵蚀的痕迹,如同岁月留下的一道道伤疤。而这就是小镇里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愿意踏入其中的阴暗小巷,在他们眼里里面的人就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只要自己不慎进去那就会染上霉运最终逐渐同化。

说回正题,卢正淳那拨人心性自由,无拘无束,他们向来是怎么快活怎么来,也着实不爱跟一个成天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打交道。试想一下,当大伙儿兴致勃勃地跑去爬墙头,想要偷窥俏寡妇的风姿时,结果有人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念叨着“非礼勿视”,这岂不是大煞风景,把好好的兴致都给搅和了。总之,少年赵繇这些年喜欢跟福禄街以外的人打交道,小镇里大大小小的巷弄,他几乎都用脚步丈量过。

除了泥瓶巷,因为这条小巷里住着宋集薪,一个让赵繇经常感到自惭形秽的同龄人。宋集薪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无论是才情还是气质,都让赵繇在他面前不自觉地矮了一截。

不过真要说朋友的话,赵繇大概只认宋集薪这个棋友。虽说这么多年下棋一直输给宋集薪,每一次对弈,那落败的结局都让他心中的胜负心愈发强烈,想赢棋的执念也如野草般疯长。

对于天资高绝的宋集薪,赵繇其实心底一直怀着深深的佩服。然而,赵繇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失落,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告诉他,宋集薪虽然跟自己嘻嘻哈哈,平日里交往也亲密无间,可好像从来没把他看做真正能够交心、推心置腹的朋友知己。

赵繇虽然之前从未拜访过宋集薪家,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某栋宅子的瞬间,就无比笃定这家肯定就是宋集薪的家门了。这源自于门口张贴的那幅春联,那春联上的字极多,而且他一眼就看出这定然是宋集薪的字,理由其实很简单,实在是因为这字的风格太过多变了。几乎可以说是字字不同,各有千秋。

例如“御风”二字,写得一气呵成,笔势洒脱,随心所欲,大有飘然欲仙之意,仿佛能让人看到清风拂过,衣袂飘飘的景象。“渊”一字,那水字边,尤为深意绵长,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邃与神秘,引人遐思。“奇”一字,那一大提起,气魄极大,犹如雷霆万钧之势,震撼人心。“国”一字,又写得中正平和,宛如圣贤端坐,庄重肃穆,挑不出半点瑕疵。

赵繇呆呆地站在院门口,身体前倾,几乎忘了敲门。他痴痴地望着那些字,整个人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只觉得自己快要没了敲门的胆气。他的内心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撼与钦佩交织。这些字,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拥有着生命,在向他诉说着书写者的才情和心境。他不禁想到自己平日里刻苦临帖练字,自以为有所小成,可在这眼前的字迹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惭形秽,仿佛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书法境界,在宋集薪的笔下变得如此轻易可达。同时,他又心生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能够达到宋集薪这般的造诣,渴望能从这些字中领悟到更多书法的真谛。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思绪完全被这些字所占据,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书法艺术的世界,在那里,宋集薪的字就是至高无上的法则,让他顶礼膜拜,却又让他感到难以企及的绝望和不甘。

赵繇黯然伤神,神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缓缓掏出一只钱袋子,弯腰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满心失落,准备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这时候,院门骤然打开,赵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宋集薪好像正要和婢女稚圭出门,两人脸上言笑晏晏,气氛轻松欢快得像两只刚出笼的小鸟。

宋集薪眼睛瞪得像铜铃,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哟哟哟!赵繇你这是干啥呀?行这么大的礼,莫不是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赵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拿起钱袋子,结结巴巴地正要开口解释其中缘由,就被宋集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走绣袋,笑嘻嘻道:

“呦呵,赵繇是登门送礼来啦!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收下收下了。不过我可得事先跟你说好,我这可是穷苦人家,家里连耗子都饿得搬家喽,可没有能让赵兄入法眼的礼物,来而不往就非礼一回吧,你可别指望我能回啥好东西!”

赵繇无奈地苦笑道:“这袋子压胜钱,就当是我的临别赠礼吧,无需往来回礼。我马上就要远走高飞喽,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就是想着给兄弟你留点念想,免得把我给忘喽!”

宋集薪一脸得瑟地转头对自家婢女会心一笑,挤眉弄眼地将钱袋子大大咧咧地交给她,“瞅瞅,瞅瞅,我早就跟你说过吧,赵繇那可是咱们小镇最懂礼数的读书人,怎么样,我这眼光够准吧?我这嘴巴够灵吧?”

少女接过钱袋子后,如获至宝般捧在胸口,她笑得眯起双眼,那欢喜的模样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稍稍侧身施了一个万福,甜甜地说道:“谢过赵公子,我家少爷说过,积善之家有余庆,行善之人有福田,奴婢在这里预祝赵公子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未来必定是风光无限,前途璀璨呐!”

赵繇赶紧回礼作揖道:“感谢稚圭姑娘的吉言,赵某定当铭记在心,不敢辜负姑娘的美意。”

宋集薪摸着后脑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夸张地伸着懒腰,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呀,我说你们不累啊,这你一言我一语,文绉绉的跟唱大戏似的。我这耳朵都快被你们这些之乎者也给磨出茧子啦!”

稚圭依旧笑眯眯道:“若是每次都能拿到一袋子钱,奴婢施了一万次万福也不累哟。”

宋集薪双手抱在胸前,摇头晃脑地调侃道:“你这小财迷,就知道钱钱钱,眼睛都快变成钱窟窿啦!要是赵繇天天来送钱,那还不得把他给送穷喽!”

宋集薪豪气地大手一挥,豪迈地喊道:“走,喝酒去!”

赵繇顿时一脸为难,脸上写满了犹豫和纠结。宋集薪见状,立马使出激将法道:“瞧瞧你这副怂样,草包一个!读书读了这么久,只读出死板规矩,不读出点名士风流,这怎么能行?”

赵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小酌怡情,意思意思就行了?”

宋集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大醉酩酊!不醉不归!”

赵繇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宋集薪不由分说地搂住脖子,拖拽着大步离去。

婢女稚圭在后面锁门的时候,那条调皮的四脚蛇想要偷偷溜出来,结果被她眼疾脚快,一脚就给踹回了院子。

在她经过隔壁宅子的时候,悄然踮起脚跟,斜瞥了几眼,看到刘羡阳那高大壮实的身影。刘羡阳一瞧见稚圭,心里瞬间像燃起了一团火,兴奋得不行。他心想:“哎呀,这不是稚圭嘛,她可真是好看,那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每次见到她,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小兔子,怦怦乱跳。我真想跟她说上几句话,哪怕就只是打个招呼也好。”后者也眼尖地发现了她,立即笑脸灿烂得像朵盛开的花,忙不迭地正要跟她打招呼,她却已经迅速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

在这座宁静的小镇之中,有一座酒楼矗立其间。只是这酒楼的规模确实不大,可日常的开销却颇为高昂。

不过,赵繇毕竟是赵家的子弟,而且在众人眼中风评甚佳。向来以吝啬出名、一毛不拔的酒楼掌柜,今天也不知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极为豪爽地拍着胸脯大声说道:“不收一文钱!能够让两位年轻有为的读书人来我这小店赏脸喝酒,那简直是让我家酒楼蓬荜生辉啊!两位公子能来,应该是我给你们钱才对!”

宋集薪一听这话,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立马就笑呵呵地伸出手,当场就毫不客气地讨要银子,那急切的模样,仿佛生怕掌柜下一秒就会反悔改口。掌柜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和无奈交织的悻悻然之色,只得绞尽脑汁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忙不迭地说道:“欠着欠着,明儿一准儿就让人给宋公子送几坛子上好的美酒去。”

赵繇当时只觉得窘迫万分,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下就挖个深不见底的地洞钻下去,好躲开这令人尴尬的场面。要知道,掌柜的素来是晓得泥瓶巷宋大少爷那与众不同的古怪脾性的,所以倒也没真的为此动怒生气,反而满脸堆笑地亲自给三人在二楼寻了个极为雅致安静的靠窗位置。

宋集薪和赵繇在酒桌上的交流并不多,宋集薪也没有像赵繇预想之中那样一个劲地劝酒坑人。这反常的表现让原本做好了视死如归准备,打算应对宋集薪各种刁难的赵繇反而感到极为奇怪,心里不禁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不停地犯起了嘀咕:“这宋集薪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反常?”

从酒楼二楼那扇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视线恰好能够捕捉到十二脚牌坊上的一块匾额,“当仁不让”四个大字醒目而庄重。

宋集薪微微眯起眼睛,出声问道:“齐先生真的不跟你一起离开小镇?”

赵繇神情略显凝重地点了点头,回应道:“先生临时改变了行程,说要留在学塾,教完最后倒数第二篇,《知礼》。”

宋集薪不禁心生感慨,缓缓说道:“如此看来,那么齐先生是要讲一个深刻的大道理了。为儒家至圣传授给世人的理念,告诉我们在世间最初的时候,是没有律法这一回事的。圣人便以礼来教化众生,那时候的君主皆崇尚礼仪,认为一旦悖理出礼,就应当入刑。于是,这才有了法,礼法礼法,先有礼,而后才有法……”

赵繇此时已经微醺,双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说话也变得有些口齿模糊,他疑惑地问道:“你觉得对吗?先生又为何不干脆传授最后一篇,《恪礼》?”

宋集薪答非所问,漫不经心地说道:“走出小镇之前,如山魈水鬼,神仙精怪,信则有,不信则无。至于齐先生怎么教,学生如何听,各安天命吧。”

婢女稚圭也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此刻已是晕晕乎乎,那俏皮可爱的模样惹人怜爱。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将目光投向那座巍峨壮观的牌坊。

那十二脚牌坊,石柱底座分别雕刻着龙生九子的九种异兽,除此之外,还有白虎、玄武和朱雀的图案。小镇的老百姓世代居住于此,对这些景象早已见怪不怪了。

赵繇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声音带着醉意道:“与君一别,希望再会。”

宋集薪稍作思索,也跟着起身,脸上洋溢着微笑,真诚地说道:“肯定会再见的,赵繇,莫愁前路无知己啊。”

两眼发花的赵繇咬着舌头,诚心诚意道:“宋集薪,你也早日离开小镇,天下谁人不识君,你一定可以的!”

宋集薪明显没怎么当真,摆手道:“走啦走啦,醉话连篇,有辱斯文。”酒桌上,婢女稚圭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为宋集薪添酒,眼神却若有所思。当赵繇说出这番话时,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赵繇,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一抹轻笑。

赵繇和宋集薪出了酒楼后,就分道扬镳,赵繇在离开之前,约莫是酒壮怂人胆,问了一句,“宋集薪,要不要去窑务督造官的官邸看一看,我能说服门房的……”

宋集薪冷着脸从牙缝蹦出一个字,“滚!”赵繇黯然离去。

婢女稚圭望着赵繇离去的背影,轻轻皱了皱眉,低声道:“少爷,人家也是好意嘛。”

宋集薪冷笑道:“世上好人的好心好意,到头来办坏事结恶果,少吗?”稚圭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可也不能这般不留情面呀。”

宋集薪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

回到府上,稚圭默默地为宋集薪准备醒酒汤,动作轻柔娴熟。她一边忙活,一边回想着酒楼上的情景,心中暗自思忖着什么。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个乏味无趣的道理,便不再坚持己见,选择了沉默。

赵繇所住的福禄街在小镇北面,泥瓶巷在贫户扎堆的西边。宋集薪和婢女并肩走过牌坊的时候,她微微抬头,认真看了眼那写着「气冲斗牛」的匾额,只觉其如同迟暮老人一般,透着股陈旧沧桑之感。

本名王朱的少女,笑不露齿,嘴角噙着一抹含蓄的笑意,眼神中却透着灵动与聪慧。

赵繇回到福禄街的祖宅后,下人神色匆匆地告诉他老祖宗在书房等他,必须马上过去,一刻也不能停。一身酒气的青衫读书郎顿时感到头大如斗,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赶往书房。

赵家在小镇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富贵内敛,从不像卢家那般气焰外露,还喜欢自诩为书香门第。赵家的书房布置得很是古色古香,透着典雅的韵味。

手持拐杖的老妪正静静地站在一张书案旁,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桌面,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庞,满是伤感的追忆神色,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老妪在屋内闻到门外嫡长孙那浓郁的酒气后,脸上非但没有生气之色,反而笑意盈盈地招手道:“繇儿,进来啊,杵在门口作甚,男儿喝点酒算什么,又不是喝马尿,不丢人!”

赵繇苦笑着缓缓跨过门槛,然后毕恭毕敬地给老祖宗行礼。老妪一脸不耐烦地说道:“读书多了,就是这点不好,处处都是条条框框的,搞得读书人一辈子都像是在鬼打墙,腻歪得很。就说你爷爷吧,啥都个顶个拔尖。唯独与我说起大道理的时候,絮絮叨叨,真是烦人啊。尤其那做派那神态,啧啧,尤为欠打,我偏偏还说不过他,真是让人恨不得一拐杖砸过去……”

老妪突然自己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忘了,那会儿我可用不着拐杖。”

随后,她笑问道:“怎么,是跟姓宋的小白眼狼一起喝酒?”

赵繇一脸无奈道:“奶奶,我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宋集薪真的很有才气的,悟性极高,学什么都能快人一步。”

老妪满是不屑地嗤笑道:“他啊,聪明是聪明得很,只不过你爷爷生前早就三岁看老,把那小东西看得透透的了,想知道你爷爷是咋说的不?”赵繇赶紧摇头答道:“孙儿不想知道!”

老妪哪会管宝贝孙子愿不愿意听,自顾自滔滔不绝道:“你爷爷说啊,「小小年纪,城府深重,只可惜败祖辈家声者,必此人也。」”

然后她伸出手指了指赵繇,“你爷爷还说,「温良恭俭,初无甚奇,却倒是培子孙之元气者,必吾孙也!」”

老妪说完后,脸上绽放出笑容,“死老头子,酸了一辈子,最后总算说了句顺耳的好话。”有些疑惑的赵繇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奶奶唏嘘感叹道:“老喽老喽!”

少年只得赶忙收回已经到嘴边的话,笑着快步上前挽住老妪的手臂,温声道:“奶奶寿比南山,还年轻得很呢。”

老妪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宝贝孙子的手背,说道:“还是你比你爷爷强,他读书就只知道讲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哪像你还会说好话给人听。不过啊,你爷爷那也是真有大学问的。想当年,多少人对他的才学钦佩不已。齐先生都亲口说过,你爷爷治学严谨,极有方法和门道,尤其是对‘义’字的解读,那真是鞭辟入里,见解独到,令人折服。那一番深刻的剖析和阐释,简直就是无人能及。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像他那般把学问做到如此精深的地步?哼,也不看看是谁挑中的男人!”赵繇紧抿嘴唇,很努力在忍住笑。

老妪带着赵繇缓缓来到书案后的椅子旁。少年目光扫过书案,发现书案上,摆放着一座卧龙木雕,那木雕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只是不知为何,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这条青色木龙,竟然有眼无珠,显得颇为怪异。

老妪动作迟缓地拿起一支早已蘸满墨汁的毛笔,那是一支由老槐枝制成木管的崭新小锥笔。她双手捧着,手臂颤抖着,颤颤巍巍地递给嫡长孙。

在赵繇不明就里地接过毛笔时,肩头忽然一沉,原来是奶奶将手按在了自己肩上。他顺势坐在那张只有赵氏家主才能落座的位置上。老妪向后退出一步,神情无比庄严肃穆道:“赵繇,落座!今天就由你替赵家列祖列宗,为龙点睛!”

——

一尊尊破败不堪的泥塑神像,在荒草丛生的地面上,横竖歪斜,无人问津。神像身上的彩漆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泥质,有的神像甚至断了胳膊少了腿,显得格外凄凉。杂草肆意生长,几乎将神像半掩其中,更增添了几分荒芜之感。

老人们偶尔会唠叨几句,语重心长地让自家孩子不要来这边玩耍。可是那些稚童孩子们哪里听得进去,仍是喜欢来此捉迷藏、捉蟋蟀等等。或许,可能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再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也一样会跟孩子们说着同样的话,不要来此嬉戏。一代一代,就这么过来了,日子如同平静无波的湖水,也无风雨也无波澜,平淡无奇得如同每天升起又落下的太阳,周而复始。

只见这里,滚落的头颅,如同被敲碎的西瓜,断裂的躯干,好似被折断的枯木,分开的手掌,仿佛被扯断的树枝,好像被人勉强拼凑在一起,才堪堪维持大致原貌,但也仅剩下这点颜面了。整个场景透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沧桑,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延残喘。

一个穿着草鞋的少年,从泥瓶巷那边匆匆忙忙跑到这里。他手心紧紧攥紧着三枚供养钱,当他来到这里后,一路绕来绕去,嘴里还碎碎念着,像一只焦急的小麻雀,然后无比娴熟地找到一尊神像。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并无人影后,这才将铜钱悄悄放入神像破裂的缝隙中去,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而隐秘的使命。

起身后去找第二尊,第三尊,皆是如此作为。他的动作熟练而虔诚,仿佛是在精心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少年离去之前,独自站在绿意郁郁、如绿色绒毯般的草丛中,双手合十,低头默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希望你们保佑我爹娘下辈子不要吃苦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告诉我爹娘,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他的声音轻微而诚挚,犹如一缕轻柔的春风,带着无尽的思念与祈愿。

此时咱们的年轻道人陆掌教就在远处一旁默默地看着。

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捌日中午拾贰點整。

——朱顏斂藏